我一直以为隔壁翠花婶和老王是没有爱情的，不过是捆绑的夫妻，吵吵闹闹一辈子罢了，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就没听他们好好说话过，一言不合就吵架，眼珠一个比一个瞪得大，眼睛里冒出来的火似乎要把对方吃掉。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到底是夫妻还是上辈子的冤家啊？

终于有一天，两个人休战了。一夜之间，老王中风瘫痪了，

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大小便失禁，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翠花婶说，老王，老王，你怎么啦？你起来和老婆子我狠狠地吵上一架啊？你不是怪我每天吃了饭就出去打麻将，骂我一天不打麻将会死吗？你不是气我隔三差五舍近求远跑到批发市场去买菜，就为省几个钱，累死活该吗……要是往日，老王吵架的斗志早就被激发了，可是现在，他闭着眼睛充耳不闻，似乎在和死神进行激烈的过招，顾不得分散精力来和老婆子斗嘴了。

老王和翠花婶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地工作，一两个礼拜回来一次。小儿子天天在身边，每日精心备好了一日三餐。可惜老王不领情，只能用吸管灌点流质食品，吃什么吐什么，眼看着一天天消瘦下去，那个身高一米八，高高大大，器宇轩昂的老王不见了，躺在床上的是形容枯槁的一架躯体。翠花婶急得直抹眼泪，天天给老王按摩身体，处理排泄物，给他说话，给他唱歌。晚上小儿子想过来陪床，翠花婶也坚决不让，说你要上班，还要照顾自己的小家庭，还要给我们做一日三餐，我现在啥也不做，已经给你们添累了，晚上就陪床这件事，还得我亲自来，你老爸也习惯了我在他身边。

一个月过去了，老王起色不大，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两个月过去了，是这样。三个月过去了，还是这样。翠花婶就跟被软禁一样，每日在医院陪床，偶尔小儿子替把手，出门到小理发店剪个头发，回家去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拿件换洗衣服过来。

有多少个晚上，老王貌似没了生命体征，幸亏翠花婶在陪护床上睡得警醒，赶紧叫来医生紧急抢救。同病房的家属调侃说，老王这条命都是你翠花婶捡回来的呢！翠花婶偶然得知，兄弟俩已经在为老王选择墓地准备后事了。翠花婶激动地说，先不急，我觉得你爸爸已有好转，我有信心让他恢复到尽可能好的状态。兄弟俩觉得翠花婶是痴人说梦，依然在背后默默地商量老头子的后事。

翠花婶的执着估计感动了上苍，老王还真的创造了一个奇迹。死人般躺了三个月，医院也放弃了治疗，只每天象征性地挂几瓶盐水续命。老王却慢慢地有了意识，开始主动进食了，从一两口两三口到一碗饭，脸上也慢慢地有了一些血色，半边身子不能活动，嘴巴里却开始“咿咿呀呀”发出一些连翠花婶都听不懂的单词。在外人的帮助下，他还能半躺着看看电视，扶着起来用他还能机械运动的半边身子做做康复训练。

有了点力气的老王脾气也恢复了一些，翠花婶伺候得稍不到位，就鼓着大大的眼珠子瞪着翠花婶。不想吃饭就把翠花伸过来的手使劲地推回去。翠花不甘心，又再次舀了一勺子食物送到老王嘴边，气愤的老王眼睛鼓得像个铜锣一样，拼了全身的力气，用能活动的手甩了翠花婶一记响亮的耳巴子，打得翠花眼冒金星，泪眼婆娑。翠花躲到走廊过道上自个儿抹了一把眼泪，回到病房又没事人一样了。老王还冲着翠花婶叽里哇啦说了一大通别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如果他能站起来，估计又要甩翠花婶一耳巴子才过瘾。其他病床的人都看不惯了，为翠花鸣冤，指责老王身在福中不知福。翠花却替老头子辩护，没事，他是难受，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总要找个渠道发泄下。这么闹一闹，心里的郁气发出来了，反而会舒服多了。老王似乎听懂了翠花婶的话，脸色果真慢慢舒缓下来。

年岁终究是大了，再加上没日没夜的陪护，精神和体力的双重透支，翠花婶终于病倒了，脸色惨白地躺在老王隔壁的床上挂点滴。老王开始焦急了，他整晚整晚都不敢闭眼，时不时拉下床头的呼叫铃，提醒护士过来看看翠花婶。翠花婶看着老头子做的一切，眼泪扑索索地流了下来，老王的眼眶里也满含热泪。

夜深了，两个人都没睡意，不约而同，他们都尽力往床沿上一点一点地挪，想离对方的床沿近一些，更近一些。慢慢地，越来越近了，两只满是皱纹的手静静地握在了一起，那么温暖，那么有力量，似乎再也不想分开一点点……

2019-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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