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夏兰又在群里发布娘的视频、照片，一看，娘上街了，我与妻子一拍即合，晚饭后去看看老娘。夏兰是娘的晚女（即幺女），周末常与丈夫、儿子骑车去四十多里外的乡下，给娘送点吃的，或者将娘接到家里，尽尽孝道。

读者或许要犯迷糊了，娘的幺女何以成了表妹呢？茶陵人素有以“娘”来称呼姑、姨的习惯，也有称姑姑为公娘，叫姨为姨娘的。这里的娘不是妈妈，是我的大姨。不过娘虽不是我妈妈，却亲如妈妈。我叫娘，有双重的意思。

娘身材矮小，一米五上下，人称矮婆子，在我看来，娘是个真正的汉子。何以称汉子呢？可以从两个方面佐证。一方面是能干。她一生坎坷，没过什么好日子。家公家婆去世早，丈夫不到50岁便撒手西去，她用弱小的肩膀扛大了五个子女。人多，张张嘴要吃，她累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月子里，姨父常在外面搞副业，娘担大粪踩打谷机，什么粗活重活都干。冰冷的大圳边，常见娘浣衣的背影。面对尊长的善意提醒，娘只是心存感激的流泪，第二天，该做的还得做，娘也因此这痛那痛的，落下了不少毛病。就是现在，娘老了，孙子们也长大成人了，间或女儿们接娘去住住，娘还是忘不了家里的四个重孙，住不了一两天横直要回家，十头牛也拉不住。

另一方面是大气。虽是穷人家出身，成家后也还是穷，可是娘毫无小家子气。若有客人上门，娘热情喜乐，倾其所有款待，恨不得让来者生出两个肚子，或者牛一样的胃，吃出一百个满意。倘若得了别人的一丁点好处，比如人家帮忙抬了打谷机，或者自家孩子吃了人家的一片西瓜，娘必定要请那人吃饭，还人家一个西瓜，生怕亏待了人家，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种豪爽气，基于良善，根于骨子，非一般主妇所有，也非一般男士所有。即使在今日，娘有时糊涂，所谓老年痴呆，而大气依然不改，依旧受人敬重。

娘待人真诚大方，对自己却截然相反，十二万分小气，几近苛刻。人家送她月饼、面包等食品，娘一个也舍不得吃，或者转赠孙辈，或者分送邻居孩子，剩下的，留存待客。问她何解自己不吃，娘立即反问“我是小孩子吗？”不是娘不爱吃，娘总是想到别人，唯独没有自己。看到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娘就快乐无比。娘有个怪毛病，“爱”吃臭肉。娘极少舍得买肉，甚至不舍得买豆腐。别人送她肉，娘基本上留起来，怕有客人上门。时间长了，肉变质了，儿女们要倒掉，娘便发火，嫌儿女们不懂事，浪费，大声呵斥：“显你有钱啊”。这时候，娘上餐肉，下餐肉，直到吃得拉肚子。请客过后，剩菜无论多久，娘都要废物利用，吃进肚子。晚辈们说也好，骂也罢，娘不为所动，“意志”坚定。

茶陵有个成语叫谦文搭武，或谦文搭礼，意思是礼节繁复，不直爽，过于谦让，也有假装斯文之意。此语用于出门做客的娘，简直是量身定做。请她吃饭，总是谢绝。桌上晚辈给她夹菜，三番五次推让。一块东坡肉，夹过来夹过去，娘不谦让三五次不吃。娘似乎吃惯了青菜萝卜，筷子老是伸进小菜碗里。不过娘不是装，是出于本能的“克己”，生怕多吃了别人的，占了人家便宜。如今生活好了，娘还是照样谦文搭武，甚至花钱到人家吃喜酒亦是。套用一句话说：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

娘今年八十有三，眼花耳聋，间有失忆。好在精神气爽，茶饭自理。每每见到我，拉了我的手，或抚摸我的肩膀，千篇一律的问道“你来了，皎岚呢”。斯时，许多人和事，娘已记不太清，常是张冠李戴，错将王五作赵六。我们见娘“犯浑”，一齐哄笑。有时故意“嗯嗯”附和，甚至还添油加醋，拿娘“取乐”。娘见我们“坏笑”，似乎有所惊觉，又难以判断真伪，张大缺牙的嘴巴反问“笑咋个？不是吗！”我们越发笑得合不拢嘴，娘也咧开嘴，跟我们一起开怀大笑。

在我们眼里，娘和三岁小姑娘一样可爱。

谭熙荣

2019-11-24

00:00:00:0149102602“娘”今年/enpproperty-->2019-11-24

00:00:00:014910260c1491026.html2“娘”今年/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