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要经过山路、鸡舍与湖泊小塘，经过一片片竹林，才能闯进山色葱茏中的小村。接着，还要走过正在蓬勃生长的田野，走过一池正在悄悄诉说心事的小莲，才能在簇拥的屋群里，找到倚在偌大桃树旁的一间老房子。

那时候我还没长高，喜欢踮起脚来晃动刚刚够得到的后门门环，大声叫着：“外公开门，我们回来啦!”外公每次开门，都是笑着的，连皱皱的眼角都在弯着，在他身后的外婆也会微弯着腰痴痴地笑，再问上一句：“可饿了?”

小时候，村头有两家小店铺，我想喝什么牛奶，外公都会买一箱，我想买笔，他会买一盒，我想吃饼干方便面，他会买一大袋子带回来。过年的时候会骑着摩托车给我买好多烟花爆竹，还有各种小玩具。外公家里有一个屋子，过年时候那间屋子都是满满的牛奶零食。我只喜欢拆，不喜欢吃，为此妈妈不知把我打了多少遍，而外公会牵着我的小手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把屋子打开，让我随便拆。

夏天的小村很美，把房子的正门打开，看到那些石头砖堆着的小围墙，构建了一片天地。抬眼向前看去，南瓜藤在追求篱笆外的红辣椒，旁边的空心菜，野蛮地霸占阳光，右边的老井与青苔开始新的恋情，水龙头止不住地流泪。再向前走两步有一池开得极好的荷花，但不是我家的，我那时性情顽劣，偏偏要摘一朵，本以为会遭婆婆的大骂，她却叫人给我挖了好几个莲藕，还去家里抓了两个鸡蛋塞给我。我背着小篮子里的收获欢欢喜喜回家去，外婆知道后怪我不懂事，一定要我去道歉，非要送一些菜给人家才安心。

我翻过栅栏摘过邻家的石榴，后来那家人会给我开门，叫我想吃自己去拿，千万不能摔着。我打过山上的板栗，好心的爷爷看见之后，捡起栗子剥给我吃，还洋洋得意说他家种得是最好的，我嘴巴甜，说：“对呀对呀，爷爷你家的板栗最甜，还个头大呢。”我路过村口小铺子的时候，他们会叫我留下来看电视，给我一根冰棍或一瓶饮料。

后来，我告诉我的一位老师，说：“村子虽然很小，但四处都是喜欢我对我好的人。”

夏天最好的时光，就是坐在门前等外婆忙完回来带我去买甜豆花吃。她放下农具，走到井旁，拉上来一桶水，唤我过去给她洗手。小小的我握着大大的葫芦瓢，认真地给外婆浇水洗手，像是某种最庄严的仪式。外婆有时候会说：“你真像你娘。”我想，可能妈妈小时候也这样给外婆浇过水吧。

我记得那家豆花店很远，我拉着外婆的手走过一条又一条巷子，遇见各种牵着牛抱着孩子或赶着鸡鸭的人。他们会问我是不是某某的女儿，外婆总笑嘻嘻地点头说：“是她的女娃，长得还好像耶。”好多时候走不动了，外婆就会背着我，跟我聊起豆花来，我一听豆花，立马就不犯困了。

终于吃到豆花了，我舀着豆花，一小块一小块地往嘴里塞，根本就舍不得咽，在让它口腔里甜甜地打转，最后连汤水都要喝掉，到家都还回味无穷。

长大后再回老家，那家豆花店却找不着了，后来我再也不喜欢吃甜豆花了，害怕不再是原来那珍贵的味道。

那时总会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你追我打，山里的天黑得快，暮色将至，正玩得开心却纷纷被家里人叫回家吃饭。大家可以不听，我不能不听，我总会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回家。我一是怕狼会来咬我，二是怕天黑了山里有吓人的东西，三是怕米粉肉被吃光了。现在想来，可能我跑步跑得快，就是从那时候培养起来的吧。

不论何时，有人唤你回家吃饭总是幸福的事情。我们可背负行囊走万里路，看遍世间无数风与月，但在回首处有人问你一句“怎么还不回来呀”，已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事。现在很少回去了，偶尔接到老家亲人电话，那头的乡音总会问上一句：“什么时候回来呀？”

妈妈有时会偷偷落泪，我也是，其实我也想念那里的山水和人。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隐处的观音篷和土地庙在默默祝愿我们平安。大家前去九华求前程求姻缘求财富，殊不知，有人一心祝愿，只求你平安就好，只求你可早日回来就好。

在我们活得满身疲惫满身遗憾的时候，回家乡去吧，还有归途可回望，还有人倚在门旁唤你回家吃饭，还有人为你开门时满心欢喜。万家灯火一定有为你点起的明烛，也一定会有人对你说上一句“式微式微胡不归”。

2021-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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