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村前村后,大片大片的高粱,连成一片火红的海洋,风刮过,红浪滔天,快要溢出生长的坡地了。高粱穗子从来没有这么的沉甸过,轻摇慢晃,互相拍击,发出呱唧呱唧的声响。
最高兴的是爹,他说:“真是喜人,今年的高粱,诚得很。他站在高粱地边,像检阅士兵的将军,来回在地头踱着步,满地的高粱,纷纷昂头向他敬礼。”爹后来索性一步跨进了高粱地里,他佝偻的腰身很快被红高粱淹没了。我猜想,爹肯定在里面拔草了,或者去扶正歪斜的高粱棵了,他一高兴,就这样,拼力地干活儿,或者高声歌唱,来表达喜悦。果不其然,地里面很快响起来了爹唱歌的声音。
下午的阳光十分明亮,在光亮中,二孩、三横、得钱,还有我,没穿鞋,光丫子跑在两边满是高粱的田间小道上。高粱挥舞起叶子,抽在脸上,火辣辣疼。高粱的清香,像小虫子般钻进我们的鼻孔里,使我们“阿嚏、阿嚏”地接连打着喷嚏,声音响亮,高粱穗头上叨食的麻雀,惊得“日”的一声,窜向了高空。
在红红的高粱海中,我们就是快乐的鱼儿,尽力游向高粱地深处,四周静得很,只有高粱叶子互相拍击的哗啦声。我们之所以跑得比兔子还快,是因为有念想,我们到这坡地里是要偷拔地里的花生、地瓜,或嫩玉米棒子,把它们烧熟,特别香。
一堆火升了起来,一小股白烟,扭扭捏捏向上空飘去,火堆里开始飘出地瓜的清香。二孩和得钱像狼般,迫不及待地咯咯吱吱啃着玉米棒子,眼里放着光。“饿死鬼托生的,动静小点,别让人逮着了!”三横冲他们每人的屁股上,各自踢了一脚。终于吃饱了的二孩,脸上涂抹满了黑灰,撇开豁牙的嘴大笑。
我们沿原路返回,三横在跑的过程中,还学着《少林寺》里的和尚样子,啪地起了一个飞脚,踢断了一棵歪向大路的红高粱。
看,满坡的高粱红得耀眼。
【棉花】
棉花白了。
村子南坡的棉花,似乎一夜之间就全白了,真好看,就像这个秋天天空中的白云,是那种没有杂质的纯洁的白。
“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他和我一说话就把那脸反。”棉花地里的爷爷,佝偻着腰,嘶哑着喉咙唱《卷席筒》,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布袋,像袋鼠胸前的“育儿袋”,可笑地垂在他的胸前,晃晃的,拍打着他的前胸。爷爷已经很老了,咳咳地咳嗽着,我在他身边,听他喘气像拉风箱,心里就替他难受。他仔细地摘掉棉花上的每一根草棒,气喘吁吁地对我说:“等卖了这些棉花,就给你买条裤子。”
爷爷很爱惜种棉花的地,在平整土地的时候,就是连指甲大的小石块,也要拣出,扔得远远的。他用小锄头仔细地翻着土地,笑眯眯地对我说,地可真是个宝,种什么结什么。你知道你太爷爷以前,是怎么样置买地的吗?我捂着耳朵跳开了,这是个我听厌了的故事,可每次爷爷都对我讲。爷爷讲:“你太爷爷是个人物,
自己在屋后挖了一个地庵子,在里面做工,用自己种的棉花织布,大冬天,只穿一个单褂子,还累得直流汗。等到天不明,就趁着月光,挑到集上卖掉,把钱积攒到一个木匣子里,半年后,再拿出来买地,最后竟有二十亩地的光景,靠着这个韧劲,养活了一大家人。”
多少年后,我在老家若是睡不着觉就起来,顺着太爷爷走过的路,朝前散步,月色如银,白得就像我家满地的棉花,我朦朦胧胧觉得,前面就是我的太爷爷,高高大大的背影,挑着担子,健步如飞。
现在,我每年都帮着家里面种收棉花,我们都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年年岁岁棉花相似,年年岁岁我们不同,在我脑门上,就有一撮头发变白了,而去年却是黑的。更可怕的是,在种收棉花的过程中,我的父母,被时光的鞭子抽打得面上的皱纹增多,背都驼了,一步步走向衰老。
而在这片棉花地,爷爷与奶奶已经走进地里的土包包里,我们只能隔着厚厚的一层土说话了,清明那一天,我烧掉自己手中的火纸,想着他们对我的好,就有几滴清泪滴在地上,干掉了。
今天,我对父亲说,村子南坡的那块棉花地啊,你要留着,传给我,我再传给我的子孙,父亲咧开缺牙的嘴,愉快地答应了。
这满地雪白的棉花啊!真美好!
2018-12-21
00:00:00:0张光恒■原载茶陵《南浦潮》145860102高粱,棉花/enpproperty-->2018-12-21
00:00:00:0张光恒■原载茶陵《南浦潮》14586010c1458601.html2高粱,棉花/enpproperty-->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