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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塘月色里寻觅自由世界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邵阳日报
关于朱自清名文《荷塘月色》的主题,争议已久,论点也多。《中国大百科全书》评价朱自清说:“记述秦淮河风光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抒写静夜里独自漫步池边的《荷塘月色》,是文情并茂、脍炙人口的名篇。这些贮满诗意的散文,于新意独得的观察和委婉有致的描写之中,寄寓着大革命失败后他在黑暗现实面前怅然若失的寂寥和郁闷。”在较长一段时间里,关于《荷塘月色》的主题总离不开大革命失败的政治背景,这大概是因为朱自清不吃美国的救济粮,表现了我们民族的气慨。近些年来,不少人对传统的观点开始持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有人认为《荷塘月色》表达的“是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似的智者的孤独情绪,是因为自己高出于芸芸众生而不被人理解产生的知音难觅的喟叹和哀愁,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对青春活力的憧憬”。还有人认为《荷塘月色》反映了“人的‘个性’与‘社会性’这一无可避免的矛盾”。还有人说是表现“人生的忧伤”。这些说法都不无道理,我认为更准确一点地说,是寻求自由的心路历程之形象描述,表现了寻觅自由的理想与反自由的现实之间的矛盾。

对现实世界不满,往往走进幻想中的古代生活,借对古代生活的向往以抨击现实,这是文学表现的一个传统。朱自清在《荷塘月色》里,也运用了这个传统的武器。在眼前的月下荷塘里没能寻得自由,就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古代生活——“采莲的事情”。文章引用了梁元帝《采莲赋》和民歌《西洲曲》的片段。这两段古诗文有一个共同的主题——爱情,又分别描绘了两个生动而形象的画面。《采莲赋》描绘了一群天真烂漫的少男少女,摇着小船在荷塘里采莲,饮酒,亲诉衷情,显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妖童媛女,荡舟心许”,多么直率,多么真挚!《西洲曲》描绘的是一位少女思念自己的情郎,并且执着地爱着自己的情郎。如果再联系《荷塘月色》所引诗的前两句和后两句,就可以更好地说明问题。“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唐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这是一幅美到极致的图画!以“莲”谐“怜”,“莲子”就是“怜子”,时时是爱,处处是爱。“清如水”,爱得纯洁,毫无杂念。“莲心彻底红”,内心如火,爱得热烈,爱得疯狂。这两幅图画可以说是朱自清幻想中自由世界的形象描述。

用自由恋爱来表现人们对人性自由的渴望,也是一个文学传统。《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与焦仲卿以身殉情,民间传说中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蝶,《西厢记》里崔莺莺与张君瑞私定终身,《红楼梦》中贾宝玉与林黛玉心心相印,莎士比亚笔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生死恋情,都是这方面的典型。千百年来,人们津津乐道于这些或美丽或悲壮的故事,更能说明这个道理。

在《荷塘月色》中,朱自清引用两段恋爱题材的古诗文之目的正在借此表达自己对自由的向往之情。在对古代社会的幻想中,“我”找到了自由。“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可见当时嬉戏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这些句子中流露出一阵阵的喜悦之情。“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今晚若有采莲的人……”这些句子既反映了“我”回到现实世界之后的惆怅,又反衬了“我”在幻想中的喜悦,还反映出现实世界与作者追求自由的理想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集中在“令我到底惦记着江南了”一句。“江南”在这里并非实指作者曾经生活过的江南,而是其理想中的“另一世界”,“到底”一词表现出这种“惦着江南”的心境来得很艰难。由此看来,朱自清追求自由的心路历程是充满矛盾的,一方面想极力超脱现实,另一方面又无法摆脱现实的束缚,只能在对古代生活的幻想中寻求自由。

《荷塘月色》的主题寻求自由,这还可以用朱自清20世纪20年代后期至30年代的思想状况和这时期的其他作品作为旁证。

朱自清的思想,以1925年为界。1925年以前,尤其在北京大学读书期间,他对当时的社会心存不满,参加了“五四运动”,深受“民主”“科学”精神的影响,对十月革命抱有极大的热情。这种思想可以在《光明》《歌声》《煤》《送韩伯画往俄国》《黑暗》等诗歌和《白种人——上帝的骄子》《生命的价格——七毛钱》等散文中得到印证。

1925年以后,朱自清的思想有些变化,缺少了前一时期的热情,想超脱现实寻求自由又无法做到,经常处在矛盾中。写于1927年的散文《一封信》中有这样的语句:“在北京住了两年多了,一切平平常常地过去。要说福气,这也是福气了。因为平平常常,正像‘糊涂’一样‘难得’,特别是在‘这年头’。”“走路,说话,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还不能如意。心里是一团乱麻,也可说是一团火。似乎在挣扎着,要明白些什么,但似乎什么也没有明白。”写于1928年的散文《哪里走》中说:“我既不能参加革命或反革命,总得找一个依据,才可姑作安心地过日子。我总想找一件事,钻了进去,消磨了这一生。我终于在国学里找着了一个题目,开始像小儿学步。这正是往‘死路’上走;但我乐意这么走,也就没有法子。”

鲁迅对朱自清的态度也可以为证。《鲁迅日记》记载:1932年11月24日,“上午朱自清来,约赴清华讲演,即谢绝”。日记用一个“即”字,表示谢绝得很干脆,没有商量的余地。同一天的日记又记载:“下午范仲澐来,即同往女子文理学院讲演约四十分钟,同处至其寓晚饭,同席共八人。”据《鲁迅全集》注释,本日鲁迅赴女子文理学院讲《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讲稿佚。同吃晚饭是为了与北京左翼文化团体的代表见面。鲁迅此时忙于倡导左翼文艺,对想超然物外的朱自清缺乏热情当然在情理之中。1933年5月10日,鲁迅在致王志之的信中说:“郑朱皆合作,甚好。我以为我们的态度还是缓和些的好。其实有一些人,即使并无大帮助,却并不怀着恶意,目前绝不是敌人,倘若疾声厉色,拒人于千里之外,倒是我们的损失……”据王志之的《鲁迅印象记》,“郑朱合作”是指郑振铎与朱自清一起创办《文学》杂志。鲁迅对朱自清的态度虽然不太热情,但还是认为他属于对左翼文艺“并不怀着恶意”的人。这就是说,鲁迅认为朱自清与自己道不同而保持一定的距离,又因非敌对面而保持一定的友谊。

林非《现代六十年散文札记》评价朱自清:“从二十年代后期开始,朱自清完全躲进了书斋,过着一种严谨的学者生涯。”躲进了书斋,还是离不开思想。朱自清此时的思想就是试图超然物外寻求自由,《荷塘月色》真是他寻求自由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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