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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懿访谈录:我要做故乡最忠实的歌者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邵阳日报
作为中国美丽乡村研究中心研究员、原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传媒》杂志社执行社长,几年来,周志懿以新闻调查的方式,回到故乡今湖南省新邵县、隆回县、新化县三县的交界地域,即新邵县迎光乡、隆回县高平镇、罗洪镇及岩口镇一带。一个人爬野山,寻古亭,访老屋,查古籍,频频深入老屋村舍之中,结合回忆自己的家族家风与自己的童年经历,挖掘故乡的历史人文,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湘中农村一幅幅独特的画卷,写出了散文随笔集《有一种根叫故乡》。

赵颖慧:您15岁就离开了家乡,外出求学、工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生了写故乡的念头?

周志懿:这个想法应该萌生在2015年10月左右。人大概都要经历这样一个心路的过程,年轻的时候想要闯荡世界,闯荡多年后,随着经历的日渐丰富,往往会对自己产生一种习惯性的检索和反思。这种反思不仅是行为上的,更多是精神上的。而精神上的源头往往在自己的童年,在自己的家乡。童年和家乡又是密切联系起来的。

我已经迈入中年的门槛,经历了从老家到北京求学,而后回到长沙工作又再调回北京工作的过程。随着眼界的拓宽和了解的不断深入,越来越发现,原来自己曾经一直想逃离的故乡,居然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自己曾经一度认为的偏僻蛮荒之地,竟然无形中早已给自己打下了梅山文化的烙印,这种影响似乎与生俱来。就像梁晓声先生在给我的书评中提到的那样,一开始我对家乡的感觉可能只是地理的、回忆的故乡,后来突然变成一种文化的故乡,进而通过挖掘文化习俗与遗存,进一步唤起自己对故乡的热爱,再与自己的成长结合起来,于是文化的故乡又升华为精神的故乡。

赵颖慧:您曾远离家乡多年,当视野变得更加广阔以后,再回头看故乡,有没有发现那些曾经没有发现的东西?

周志懿: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每一个游子在家乡生活的时候是当局者,出来之后再来看家乡,就既是当局者也是旁观者。既有当局者的亲身体会,又有游子远离的心态,所以看家乡就变得更加客观,变得更加美好。

这种变化体现在哪里呢?第一,看故乡的眼光会更深。在离开家乡之前,更多的是生活的体验、环境的体验、民俗的体验,当我们离开又重新回到家乡后,就会多一种文化的眼光。原来只是了解“是什么”,现在再看故乡,就会多一层“为什么”。通过这样的探究,自己的触角不会再停留在故乡的表面,而是会深入到故乡的历史中,深入她的每一个细胞,这样的一个探究的过程,于我,也是一次再次被故乡深厚的文化加持的过程。第二,看家乡的角度会更宽。再看故乡,不会就故乡而看故乡,而是会把故乡纵向放在历史中去对比,横向放在地理的范围内对比。就我的家乡而言,一方面我会更关注她的历史,另一方面也会把她放在整个湖南、甚至整个中国农村的背景下去审视。

基于以上两点,我老家那个小小的山区盆地也开始在我的研究与探寻下得以剥开历史的面纱,展现出光彩夺目的另一面。比如,早在原始社会时期,这里就有古代人类居住,隆回县高平镇小坳村发现的龙山文化时期遗址,距今已经四千多年;这里竟早在三国时期就与邵阳同时设郡,而高平古县城距离我的出生地仅几公里,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崇山峻岭中的小山村竟早在三国时期就是一座古县城的所在地,是周边地域的核心区与繁华地带;再比如,她历史上竟然是梅山峒蛮的核心地带,宋朝大将石曦曾率兵大败梅山峒蛮于此,斩俘达五千人;这里竟是中国舆地学的发源地,民族英雄林则徐、湘军统帅曾国藩等诸多历史名人都曾亲自到过这里,并留下了一路的传奇故事……所有这些,都是此前从未知晓的。

重读故乡,才知故乡真正的美!

赵颖慧:当您离开家乡后,家乡的“脐带”是否依然牵连着,家乡的精神文化是否影响和渗透到了您的生活和工作?

周志懿:我的家乡处于梅山文化的核心区,在湘资沅澧四水中,湘中地域一直处于资水流域。历史上朝廷对湖湘地域的开发与统治,多沿着水路相对发达的湘水与沅水进行,资水流域相对开发较晚也较浅,因而,从湖南甚至全国来看,它的文化都是十分独特的。

古高平县被废后,湘中资水流域大约有近千年被“梅山峒蛮”居住,“旧不与中国通”,不与中原王朝相往来,屡屡遭到朝廷军队围剿。但梅山峒蛮硬是在极为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与朝廷抗衡,经常把前来围剿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这种情况一直沿续到宋代,宋朝见武力不行,便采取招安、分化政策,才取得了成功。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设立了新化县,取“新归王化”之意,才正式将当地纳入朝廷管辖。再后来,朝廷下诏“大移江西之民,以实梅山”,自此,老家多年原始巫文化开始与外来中原文化相融合,最终形成今天独特的梅山文化。

梅山文化独特在哪里?仅举一个标志性的例子。中国人道教文化中的神仙,多是正常行走,但在我老家,竟然有一个全中国独一无二的倒立行走的神——梅山神张五郎。他两手撑地,口咬钢刀,两脚朝上,脚心还各放一碗水。

梅山神在老家又被称为檀神,而我老家所在的新邵县迎光乡迎光村七组所处的那个小小的山谷,偏偏就叫檀神坝。

梅山神从小给我们的印象就是正义的、威武的、神勇的、不服强权的、崇尚自由的。在老家的几乎任何一个三岔路口,都会立着一块或数块石碑,老家称为指路碑或挡箭碑,上面写着“箭来碑挡、弓来弦断”八个字,并标志每条岔路的去向,左走哪里,右走哪里,每块碑下都压着一个小孩子的生辰八字,据说这是为了得到梅山神的保佑。

我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一路走来,无论求学时光还是职场生涯,感觉自己都深深地被梅山文化影响,那种“性直而恶欺”的文化传承已经深入到了我的血液里。

我的方言是新化话,在新邵县,新化话与邵阳话成为两个有明确界限的方言语种。离开家乡多年,这种方言与梅山文化对我以及整个家乡人影响非常深刻,在我的生活中打下非常深刻的烙印。以致于虽然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但无论在哪座城市,只要一听到有人跟我说一样的新化口音,我马上觉得对方是那么的亲近,会忍不住上前攀谈几句,问一下对方的出处,若是家乡人,更少不了一番打听与邀约。

赵颖慧:您曾经说过,“每一位远方的游子都有义务为家乡的建设尽力,这样的乡愁才能算是实实在在的,有用的,也才是最接地气的”。您写这本书也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帮助家乡是么?

周志懿:没错,写这本书的初衷除了希望找到一种精神和乡愁的释怀,还有一个考虑就是希望为家乡正名。在我小时候,可能由于家乡的贫瘠和落后,很少有人刻意去挖掘家乡的历史,更没有人专门去研究那些散落在荒郊田野的文化遗存。所以,童年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家乡是落后、封闭、野蛮的。当我发现家乡的历史文化底蕴非常深厚、极具研究价值,甚至可以说是一块湖湘地区最后的梅山秘境后,我就在想我必须做点什么。我迫不及待地想把故乡真实的历史记录下来,这些东西一定要传承给现在的年轻一代,把优良文化传承下去。现在,随着农村的空心化,大量的下一代随着农村务工往外流动,许多90后都在城市长大,又没有城市户口,有一天终究还是可能会回到家乡去。然而,一旦回去,那里又不是生养他们的地方,那么如何唤起他们对祖籍地的热爱,如何增进他们对家乡的自豪感,我想,这样一本书,一定会是年轻一代与家乡沟通的最好方式。

另一方面,在大兴全域旅游的今天,挖掘家乡的文史也能够为家乡全域旅游的开发提供文化内核。全域旅游归根结底是以文化作为基础。今年五一前,我邀请新华社、中国旅游报社等几个媒体的记者专门回到家乡,爬了那座十重大界山。此前那座山很少有外人知道,村里也只有几百号人,但是杜鹃花特别美。回到北京后,我写了一片文章发在个人公众号里,配上了一些精美的现场图。没想到5月1日写完文章后的第一个周六,我们那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山村竟然去了上千名游客。后来继而通过历史的探寻,发现这座山就是《宋史·石曦传》中所提到的“板苍诸峒”中的板山,也就是说,这里不仅有美丽杜鹃花,更是古苗瑶人的核心居住地,是宋将石曦“破板苍诸峒”的古战场。这一发现得到家乡的热烈响应,既极大地唤起了家乡人及外地游子们爱家乡、建家乡的热情,也引起了政府的关注与重视。据我所知,后来新邵县的多名党政主要领导都多次专程去到迎光乡调研乡村旅游开发一事,而且专门委托了湖南大学及浙江省有关全域旅游的专家团队为老家做旅游规划设计,这让我感到非常欣慰。

作为一个从老家走出的文化人,我一开始就把写《有一种根叫故乡》及系列返乡笔记作为我的神圣使命。如果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努力,能真正达到返哺家乡的目的,促进家乡的发展,我将感到莫大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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