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后,曾国藩到底有没有去过高坪峪里,成为偶尔浮在我心头的一个谜团。一次闲暇,复想起国新老师所提之事,正好刚研究了林则徐的《林文忠公日记》。心想林则徐有日记,曾国藩记日记写家书的习惯更甚,何不也查查曾的日记,岂不是一下子就真相大白?当即直赴国家图书馆,三下五除二地找到了《曾国藩全集》,细细研读其日记篇,赫然在其道光十九年九月的日记中真写有“由窝山行十二里,至采莲曾祠,路甚崎岖”的记载,也就是说,曾国藩到过高坪峪,的确是千真万确,确有其事!
那么,曾国藩为什么而来?为何要不辞劳苦,跋山涉水几百里到这古梅山地域的高坪峪里走一趟呢?《曾国藩全集》基本解开了所有的悬疑。
在《武城曾氏重修族谱原启》中,有曾国藩这样一段原话,足以反映曾对家族家谱事业的重视:“一氏中,仅知近祖数代,而不知所自出,是谓忘祖。即知发源之祖,而不能记一本之裔,是谓忘族。忘族则将途人呼骨肉,忘祖则等拜墓于汾阳,皆非仁人孝子所忍出。”大概意思就是人不能数典忘祖,那种忘记出身、乱攀宗族的行为决不是仁人君子所为。所以“振兴家族,妥佑先灵”可谓是一代名臣曾国藩早年家国情怀最基础的体现。
所以曾国藩去隆回新邵交界处的高坪峪干嘛去了?去会族人,调族倡修族谱去了!
道光十八年(1838),曾国藩京城会试,中第38名贡士。四月殿试,又取三甲42名,赐同进士出身,入翰林院深造。衣锦荣归之后,曾国藩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与父亲一道在籍倡修《曾氏族谱》,而且要大建曾氏宗祠。
曾国藩属于行动派,一旦订了计划,很快便亲自付诸实施。道光十九年全年,曾国藩基本都在为筹备赴京城的银两与修谱这两件大事忙乎,为此还远赴衡阳、邵阳、武冈、隆回、新化、蓝田、湘乡、宁乡等曾氏族居地访问,一边调族一边也兼着赚点银两以补贴赴京路费及家用。
正式全力以赴为修谱的事张罗,严格来说是从道光十九年六月二十四日开始的。虽然此前也曾在湘中湘南走访了几个月,但多有化缘交友理财等多件杂事,如“在梓门桥与朱尧阶当朱良二田”,其中一名老佃户反悔,阻曾家田地的新佃户耕种,曾国藩愤然将其“带上永丰分司法处禁”等等。直到六月二十四日晚上,曾国藩才正式在家“与叔父为修谱事清查源流”。二十八日,又“为修谱事约族人同至公屋议清”。
由此,曾国藩倡导大修曾氏族谱事宜开始进入全力发动阶段。次日便“作书与曾传球、曾希六、曾大启”。到七月初二,又“遣人走衡阳、清泉、耒阳各处”曾氏同宗房室送信,“又遣人走宝庆各宗人处,作书与曾毅然”。
这样发动大约一个月左右,曾国藩开始坐不住了,“自六月廿二日到家,至是将一月,在家无所事事,悠忽迁延,诚为玩愒”。自己是要很快到京城赴任的,光这样坐在家中干等不是办法,七月二十二日,曾国藩开始启程,“由家走文吉堂”,开始为期三个月的调族之旅。
经江岭、丹家井、牛克祖宗祠,八月十二日,曾国藩到达宝庆府即今天的邵阳城。在这里,曾国藩有一次大显同宗情谊的表现。十七日,了解到宝庆营中有一位叫曾国正的同族人,“其父故衡阳,随母至湘乡”,后来又流落到宝庆,“余因修谱事,踪迹其源流,悯其孤苦,因教之勤俭忠信”,于是专门“复至两营及协镇都督处”,向相关领导打招呼,希望他们对这位同宗多多关照。
如此在宝庆城盘桓了五天之后,曾国藩冒着大雨奔桃花坪(今隆回县城),走武冈,转洞口高沙,终在九月初五至“邵阳四都”,即隆回四都。初六日,曾国藩再从四都出发,行四十里到达高坪峪里的窝山,查看了曾祠,调了当地的族谱,并在此住了两宿。具体还干了些什么,日记中没有记载,只记录初八日“饮窝山曾拔朝房家”。这个曾拔朝何许人也?为何曾国藩独独住在他家去?翻当地曾氏族谱显示,曾拔朝名兴棣,书礼世家,嘉庆十六年的秀才,按辈份比曾国藩还高两辈,在当地曾氏中算是旺族,系民国时期湖南民政厅代理厅长曾晓岑的祖先。曾国藩好交文友,又是有身份之人,自然是不会住到一般的百姓家里去,遇曾拔朝饮酒对弈也就顺理成章了。而民间传闻,曾国藩在此曾见一九龄童抱柱而转,便出上联:“手抱屋柱团团转。”幼童答:“脚踏云梯步步高。”惹得曾国藩暗暗惊叹,这穷山沟里果然是人才济济,文风鼎盛啊!
可惜,那座曾国藩到过的曾氏祠堂,却于文革中被拆,建成了后来的高坪皮鞋厂,曾当年在窝山宗祠的行动就无从考证了。
窝山之后,曾国藩又行十二里,到采莲曾祠。这座祠堂属今隆回县罗洪镇的采莲村。经今隆回县高平镇的窝山村到罗洪镇的采莲,海拔逐渐升高,梯田阡陌,山路九曲十八弯,当时的交通条件给曾国藩留下“甚为崎岖”的印象。但由于窝山与采莲数百年来一直是曾氏族人的聚居地,与双峰曾家上溯数代系出同门,由此就不难理解为何曾会不辞辛苦专程来窝山与采莲走一趟了。
初九日上午,曾国藩到达采莲曾氏祠堂,并在那里歇息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当地至今仍留传说曾国藩当地与童子对对的故事。据一位叫曾昭葵的退休老教师讲述,曾国藩到达时,采莲曾氏宗祠正在修天井。该祠附有一学馆,曾国藩见一学童眉清目秀,聪明乖巧,命为其点火吸烟,并戏谑道:“小弟,汝能对对否?”学童爽快回答:“能。”曾国藩即景出上联:“点火吸水烟,水火既济。”该学童环顾正在修建的天井,悟性顿开,随即答曰:“就地修天井,天地同流。”曾国藩大为赞赏,问其班行,没成想学童反而长曾国藩一辈。曾国藩且感且惭,说:“请小叔子善自敬业,功名指日可待也。”据说该学童姓曾名嗣旦,时年仅九岁。
曾国藩好写对联,每到一处,必留对联等墨宝数付,采莲祠堂概莫能外。据说当年曾国藩曾为采莲曾祠亲笔题写一块大匾,可惜后被当地采莲小学拆做大黑板使用,其上字迹早已荡然无存。而曾国藩当年留宿过的采莲宗祠,如今也仅存破旧主堂一间,其余天井附楼均已被毁。曾后来贵为湘军统师后,后人为了纪念曾国藩到此一游,专门在祠堂上书写了“国藩第”三个大字。据采莲村八十四岁的曾双发回忆,他小时还曾亲眼见过这块写有“国藩第”字样的牌匾,无奈在后来“搞五风”时毁掉了。
离开采莲村,曾国藩经孟公过古塘,入新化县城数日,于九月底终回双峰老家。至此,曾国藩的调族之旅终告一段落。
十一月,曾国藩上京赴任,再次与叔父毓驷到宁乡麻田,“重定修谱事”。此时,曾氏东南两宗,大修总谱,曾国藩特为《武城曾氏催修族谱》撰写文告《启》,文中写道:“饮水思源,以血脉而承道脉,俾圣贤后裔一脉相传而不紊,合族毕举而罔遗,既无忘祖,又无忘族,则笃亲追远之义,于是乎在;光前裕后之功,亦于是乎基矣。”从中可以看出曾国藩对家族家谱一事的热情。家族是民族的单元,有家才有国,家族意识强则民族意识强,由曾国藩亲临各地偏僻山沟调族一事,就不难理解曾国藩为何能成为一代名臣了!
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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