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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水码头通唐朝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邵阳日报
站在城步的巫水码头上,我苦吟着一副隐字联,思绪跟河水一样,绵延不尽地流向了远方。

我很诧异这个县名,曾问当地友人肖君,是不是意指在城外散步。印象里苗族人走动不大,他们远离了主流文化的辐射,好像有点寂寞。我第一次来到城步,肖君就陪我到城外散了一次步,让我紧张得迈不开脚!

县城四面青山,绿水穿城,城郊平地稀少,多在石山坡地耕种。背山的绿荫间,有一座青砖黑瓦的民居,槽门上有翘檐石刻。肖君说,这是清代一位肖姓秀才的老宅,你是文人,你把槽门上的隐字联对上啰。走近一看,上面刻的是:宅近青山□□,门垂碧柳□□。隐字联去浅显晓畅,我心里有些感知,但就不能一下对上来,低头沉吟半天,心里反而惆怅了。肖君说,无数的人到过这里,还没谁对得妥帖过,前几年搞了全国性的征集活动,也没发现眼明心亮的。城步苗地不可小觑啊!肖君见我陷入苦思,就说去河边走走,那边清凉幽静。

河水发源广西的群山,自南由北蜿蜒而去,古来被称作巫水,流进沅江,通达洞庭,汇入长江。抬头望去,河岸上边就是留存的老城门,名叫“利济门”,拾级而上就入城了。站在城门回望,远山含黛,斜晖脉脉,江面十分开阔,水流并不急,应是深流。我感觉进入了充沛的气场,一种势持衡着江岸的静谧,让我许久无言。肖君说,城步处于巫水的上游,古来舟楫穿梭,文人骚客商贾走卒,都在城边的码头上来去匆匆,现在河岸的石壁上还刻着很多的古代诗文呢!又是石刻,我不敢吭声了,但又好奇哪些高人上过这个码头!

仰着头慢慢看过去,石墙上刻的多是古人的诗文,记录着风情见闻和往来感遇。看着看着,突然“王昌龄”的名字跳入眼里,他竟还留了墨迹!欣然看去,是一首七绝,《送柴侍御》:“流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好诗好诗,我连连叹服诗的意境,诗里写的武冈就是城步古时的称谓,现在的武冈市处在城步的东北。肖君不无得意地说,王昌龄这首诗不知抚慰了多少旅途上的疲惫心灵,好像那种温暖的力量是从城步传出的!

我问肖君,王昌龄怎会寄情城步一隅呢?肖君说,王昌龄贬到一百公里外的龙标县当县尉,就是现在的洪江市,他的朋友柴侍御要来城步,他前往送行,舟行千重山水,分离赠诗,城步有幸入了他的诗心,有了文光,行得远呢,你看,码头的水都流到唐朝了!

看着得意的肖君,我故意问他,李白给贬落至此的王昌龄写过一首诗你知道吗?肖君说,那不是《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么:“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乘舟到龙标要经过辰溪、酉溪、巫溪、武溪和沅溪,五溪逶迤千里,那要经停多少码头,涵咏多少诗文!肖君说,真是青山有幸,李白虽没有来过这里,被贬至夜郎因获赦而“千里江陵一日还”了,但他带着明月,飞过五溪,心灵抵达了码头。王昌龄心有戚戚,不但在龙标的芙蓉楼旁捧出了“冰心玉壶”,还把一轮明月送给了柴侍御,即使再深的忧伤,也被明月清辉润开了。

码头流水到唐朝!多么灵妙,多么悠远。我顺着肖君的得意不住地遐想,这条巫水逶迤而去,成了传播诗文的一个重要渠道,河流运载的分明是璀璨的文化啊!一江浪花那么耀眼,那是诗文的另一种颜色呢!

湘西这么偏僻的地方,为什么那么多的文人墨客接踵而至?后来知道,他们多为贬谪,得罪了人,流放到偏远的化外之地。湘西是南方苗蛮之地,闭塞苦寒,从屈原开始,成为了朝廷首选的流放地。这一片,卢照邻、张说、张九龄、孟浩然、王维、岑参、朗士元、刘长卿、司空曙、李翱、杜牧、李商隐、司空图等人留下过足迹。杜甫病死在下游的河上,刘禹锡在这里一干就是十年,柳宗元被贬到湘西南的邵州,权贵们觉得不够解恨,又加贬到相邻的永州。殊不知,悲苦出诗文,路途远了,文光也远了。于此,湘西的河水就流得远了,以至于到了洞庭边上,余光中称之是“蓝墨水的上游”。

小溪有水大河涨,江湖相连通海洋。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的文化,都是从小地方发展形成的,小地方的文化,为大地方的文化提供着养分,国家的文化,就是区域文化的自然融合。

千年文运,湘西五溪都流向了盛世唐朝!由此俯望,宋元明清,这片水系岸芷汀兰、文光灿烂。古时的人就不去比较了,仅看近代以来,河流上飘过的那些身影——熊希龄、沈从文、丁玲、谢冰莹、翦伯赞、周扬、周立波、黄永玉……

沈从文说,他一生向水学习。“我写的故事,却多数是水边的故事……教给我思索人生,教给我体验人生,教给我智慧同品德,不是某一个人,却实实在在是这一条河。”沈从文小时候不喜欢上学,经常逃课到水边玩耍。他十五、六岁就在当地军队当兵,常去的地方就是巫水的下游沅水,途经辰溪、泸溪、沅陵、桃花源、常德等,经常跟水手、小贩、菜农、屠夫、厨师、巫医、石匠、篾匠、妓女这类人打交道,心里刻印较深。在水上漂泊几年后,沈从文决定上码头,去读其它没读过的书,写熟悉的故事。在北京停留多年,他日夜想念这条河流,又坐着船回到家乡。他走走停停,不时上岸,写了很多散文和书信,后来结集出版《湘行散记》,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读他水上的文字,干净通透,柔情似水。

水充满了的智慧,让人一往情深。丁玲27岁写出转型小说《水》,晚年念叨,要是有可能,再回到那爿水边去;黄永玉说,最爱的是文章,近年写了一部回忆少年生活的长篇小说《无愁河上的汉子》……他们脚步宽广,饱经沧桑,但最不忘的还是在熟悉的码头边尽情游弋,荡起千种浪花!

河流与文化总是缠绵悱恻。水流得缓,船行得慢,一个人就有远思、有乡愁、有惆怅,愁肠百结,发酵于心,得用文字传输出来。李商隐在长江边写下“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羁旅难眠,却心有寄望,情满巴山。这样的文字,是孤旅清唱,天籁心音,不含杂质,成为佳品。从河流想到,人不能走得太快,速度快了,没有眷顾,没有沉吟,心灵无以抵达。河流缓慢,流水潺潺,却有诗意!

我想着漫长的巫水上,那一座座泛光的青石码头,它们承载了无数青衿长纱的沉重步履,却使多少文心停止漂泊,上了江岸。码头是游历者的方向,有了码头就有了根系,有了树干树枝,还有绿叶和果实。码头成了一个宗,一个人毕生的颠簸,其实都在寻找一处码头。这已渗入日常习性,就是寻访一位行家名望,人们都要称为拜码头呢!

俯瞰巫水依山而去,我想起先前的隐字联,觉得不必去苦想了,这本是出自李白的诗句“宅近青山同谢眺,门垂碧柳似陶潜”,旨深意远,浑然天成。但如何进入诗境,我觉得还是去意会山下的巫水,巫水抵达了唐朝,旷远又悠然,身旁还有青山碧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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