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除了过年,每户人家要贴春联、红双喜字、红喜钱外,日常生活中,红纸也是不可或缺的。去呷酒席要封一个红包给人家,自己家里新添了人丁,“满月”“抓周”时,主人会将红纸在水里浸湿,涂在煮熟的鸡蛋壳上,鸡蛋也就成了红色,再用红纸包好,回馈给前来贺喜的客人们。
我们滩头人习惯把走亲戚叫做“行(háng)红家”,确实是很形象也很贴切的。小时候,乡里亲戚来“行红家”,一般不会空手进屋,总要带上一包桃酥几个鸡蛋,或者是几斤绿豆子和野麦子粉。奢侈一点的,整个包裹都用红纸包得有棱有角漂漂亮亮。寒酸一点的,用废报纸包裹,上面也一律有一块手掌大小的红纸来渲染气氛。而妈妈打发亲戚,或是五块、十块钱,或是一两斤白砂糖,还有几尺花格子布什么的,也一概用红纸包得熨熨贴贴。便是我们去乡下“行红家”,顺便带去三五张红纸,乡里亲戚们也宝贵得不得了。他们会把一张张红纸四四方方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储存东西的坛子罐里,再把盖子严严实实捂住。等到红纸派上用场的时候,便拿把剪刀剪下一块来,绝不浪费一丁点。
红纸在那个时候算得上贵重物品,听做过挑纸工的爷爷说起,解放前在贵州偏远山区,滩头的贩纸客,曾用两张红纸换来一只五斤多重的老鸡婆。还有的贩纸客挑着百十斤花花绿绿的纸货,长途跋涉千辛万苦到贵州、云南贩卖,回家算一把账,刨去买纸的成本、路上的盘缠,可净赚七八担谷呢!更有运气特别好的,来回个把月时间,竟赚到了一头大水牛!
中国老百姓对红纸的这份喜爱,其实图的就是个红红火火,盼的就是个鸿(红)运当头啊!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早中期,家乡小镇也和全国各地一样,成了彩色的海洋。除了贴标语口号要用到色纸,还有贴满大街小巷的大字报、小字报也是离不开纸张的。这个琳琅满目的热闹劲儿,估计全国各地都是。于是乎,滩头的色纸生意便像这里出产的红纸一样,红红火火红遍了大半个中国,经常加班加点还供不应求,滩头染纸厂也赚了个盆满钵满。看到染纸厂生意异常火爆,蔬菜场也眼馋了起来,便在我家对面的龙涎溪边建起了一座焙房,里面砌了几个焙炉,做起了刷红纸的跨界生意来。
二
放寒假的时候,我通常会在家拿几个晾了很久的红薯,洗刷干净,便走到蔬菜场的焙房里。外面已然是冰天雪地的数九严寒,而里面却热气弥漫,温暖如春。焙房的东头是堆成山高的土纸半成品,而西头也是堆成山高的花花绿绿的色纸成品。中间一左一右设有两个焙炉,一个刷纸师傅负责一个。焙炉长两米许,宽一米许,高约80公分,炉内有两坨煤炭火,炉面覆盖一张耐高温的石棉布。焙炉正前方两尺许,设有一个木台子,台子正中是两三刀(一刀一百张纸)待刷的土纸,右手边靠近纸的地方,固定了一口中等大小的铁锅,锅内盛满了调制好的染料。
进得焙房,首要的任务是将红薯交给刷纸师傅,他会掀开石棉布,把红薯放进焙炉内燃烧得正旺的煤火旁。然后我就拿几张废纸垫着,一屁股坐在东边柔软舒适的土纸堆上。
冬天来焙房免费取暖的人很多,各色人等都有。我呢,或翻看一本破烂得像油渣渣,已弄不清书名的小说;或听几个落魄的读书人讲“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的故事;或听“滩头的阿炳”——瞎子刘波波(“伯伯”的方言读音)边拉二胡边唱《刘海砍樵》《打铜锣》《补锅》等花鼓戏。
刘伯伯其时40来岁,中等个儿,身材魁梧,天庭饱满,面色红润,他梳着西式分头,头发乌黑油亮,衣着也干净得体,常年穿着一双老式牛皮鞋,寻常日子靠给十里八乡的乡亲算命挣来“银两”。
最让大家叹服的,还是他拉的二胡和他的唱功。他一把二胡在手,拉得如歌如吟、如泣如诉,可谓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知赚了多少女人们的泪花花!若是瞎子阿炳和他同台较技,只怕也是难分伯仲,因此有“滩头的阿炳”之称。他还有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字正腔圆,中气十足,且略带磁性,韵味无穷。更神的是他还能反串女声,也唱得清丽婉转,一波三折,如黄鹂鸣柳、乳燕归巢,叫人莫辨雌雄,叹为观止!就如上面说的花鼓戏《刘海砍樵》《打铜锣》《补锅》,都是他一人拉琴,一人分唱男女声,当时十里八乡的人几乎都听过,至今还赞叹不已!
……
大约个把时辰后,烤红薯丝丝缕缕的香气,从烘焙炉里悄悄逸出,直往鼻孔里钻,刺激着人的食欲。掀开石棉布,取出烤红薯,一个个外皮焦黄,还吱吱往外冒油,递给刷纸师傅一个,自己拿起一个,一口咬下去,满嘴香甜,真是好吃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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