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许多奇妙的感觉。当年栖居故乡时,觉得日月平淡如水,琐事过往如风;而历经坎坷走向远方,再回首时,故园虽已似烟笼雾绕,但时间已将平淡日月酿成浓醪,芳香醉人;也将过往琐事炼成珍珠,闪闪发光。正是在这种渗染着淡淡忧伤的烟雾里,建安先生穿越时间的隧道,看到了“在湘西南那片苍茫的群山中,奔流着一条纤细而美丽的”赧水,“赧水上游南岸——九州塘宛如一朵美丽的睡莲”(《赧水》);听到了一个“解甲归田”的抗日的团长在“朦胧的月色里”的“悠悠扬扬的琴声”(《永远的琴声》);闻到了“老家一个严寒的夜晚”“榨油坊飘荡着茶油的清香”(《故乡的油茶》);又喝到了“清凉幽深,神秘莫测”的家乡那“清爽透澈、甘之如饴”的井水(《岩门井》);走近了“用竹筷分给我们每人一块巴掌大的鱼肉”的“近乎麻木的渔父”(《苍老的渔父》);重温了“长得柔柔美美,婀婀娜娜,很斯文,很秀气”的贞儿、凤儿,“用双手托举着我的屁股”在人丛里观看“百把斤重”的大鱼的温馨故事……
呵,那山,那水,那村,那人,那年月,那故事,一一在作者的笔下铺开,演绎着湘西南乡民生活的风情。
作者在《岩门井》一文中说:“当我不断地投奔城市远离乡村的时候,却又常常以文学的方式,不断地回望自己的诞生地和早期成长的土地。这种颇为矛盾而复杂的行为,文人雅称为‘精神还乡’,游子们动情地称之为乡愁。”
乡愁,是一种精神上的生命寻根。“寻”的本身,就富有丰厚的幽邃的情感。血肉相连的情愫、息息相关的气脉,使那一方生我养我的土地和历史散发着浓郁的人文气息,有了灵动的生命。“那条急湍奔流的溪水就如一支锐利的‘响箭’,而那古老的石拱桥就是传说中搭箭的‘弯弓’,我们村后的那座山酷似一头雄狮。试想,一年四季有一支‘响箭’对着狮子射杀,我们村后的雄狮还能安身吗?难怪我们村子的人们没有好日子过呢!”待到“一座中型水电站”蓄藏了那支“响箭”,淹没了那张“弯弓”,雄狮重获青春,“村里更是红火起来”(《九州塘》)。村庄的旧貌新颜在响箭、弯弓、雄狮等意象造成的氛围中一一展现,一幅图腾式的中国文化、中国气派的沧桑历史让读者在感慨万千中颔首欣慰。
作者的人文思考还不仅止于此。他的笔通过赋予故乡浓郁的人文色泽,进一步深入了人生之悟的层面,即通过外部世界进入心灵内部世界,探索人生、人性的奥秘。正如《怀化黄昏中》作者的自白:“微风吹拂着我的面颊,我的心趋于宁静。”在《少年旧梦》里,透露出少年向往连绵群山外世界的人生追求;在《北漂诗人》里,描述了文化追寻对于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如清香的野菜,端上了杯盘狼藉的文坛”,且“已经将人性的荒原幻想成芳草如茵的乐园”。在《喜巴爷爷》和《千年的〈梁祝〉》里,赞美了人生的“缘分”和坚贞的爱情,人类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人们可以用不同的艺术形式来表达这种深彻骨髓的情愫,并赋予其高尚的精神寄托”。在《走进〈广陵散〉》里,描述嵇康通过弹奏,表达了面对黑暗钳制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般的愤慨,面对血腥厄运“如云中白鹤”般的从容,凸显了自由的高贵和人格的尊严。“义无反顾,豪侠之气,全凝结在嵇康古琴的每个音符里……铿锵有声,已经成为永不散去的千古绝唱!”
可喜的是,作者的笔触并未就此停住,而是自然地深入于生命之思的层面。人生是短暂的,生命是永恒的。作者的人生“回望”,实质是精神回乡,寻觅生命的奥秘,追索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求得心灵诗意地栖居。作为一个体物幽微、冥思深邃而又才情灵动的文人,建安自然而然走进了这个探索、寻觅的行列,发现生命的美好。在我看来,人类的这种精神家园有两个:一个是内在的,即精神的,如理想、事业;一个是外在的,即物质的,如故乡、桃花源、大同社会。所以,建安先生的乡情之恋,故园之思,传承着一代代中华文人的传统。
我与建安先生的脉管里,都从牙牙学语起就流淌着资江上游那晶莹澄澈的乳汁。建安先生赠我他的新作,让我在阅读的愉悦里重回故乡,重逢故人,重新沐浴在乡情的河流里,呼吸浓郁的乡土人文的气息,咀嚼人生的美丽和艰辛,领悟生命的神奇和奥秘。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