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似他父亲,瘦小如猴却极为灵活,分分钟能窜上几米高的大树,空手抓小河鱼也不费劲,而螃蟹总不如鱼灵活,见到他定然难逃得脱。每次我们放下书包出去,不到晚饭时间就回,桶里面黑压压一片。
有回我们捉到一只体积略大,外形奇特的蟹。“这是只母蟹。”弟弟掰开蟹肚皮,几只豆大的小蟹落出掉入水里。“我们还要这蟹吗?”我问。他不说话把蟹扔进桶里,继续向河上游寻蟹。我只能提着桶跟他往前走,没走几步我觉得不大对劲,便放下桶,找到母蟹后迅速将其拎出甩进河中。这一串动作不到十秒,我回头,发现弟弟正半蹲着身子在我背后。四只眼睛对着,场面倒是极滑稽,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也笑,却又接着朝前走:“你放了罢,以后再捉到这样的你都放了罢。”这是我和他一同去捉蟹时有过的场景。
大多时候,他是和另外几个小孩一起比赛捉蟹,也各自有人在后面提桶,“收工”后相互比谁更有本事。水深的地方不会超过膝盖,通常是抓到了半手掌大的螃蟹又扔回水中。
“太小了。”丢蟹的家伙搓搓鼻子,很神气地向对手使个眼色。
印象最深的一次,弟弟从水中把手往上那么一抬,呵,四只蟹!一只勾着另一只的钳,鼓着眼,个个皮薄壳软。这种兴奋自然是难以言喻的,我们乐颠颠地提了水桶回家。
捉蟹的活儿持续到夜晚,谓之为“照蟹”。乡间的气候,日落后清爽。螃蟹从水里爬出,到河岸边上乘凉透气。有经验的姑父察觉到动静用手电筒一照,螃蟹一时不敢乱动,下一秒便进入他篓中。
窄窄的小河越向上越幽寂,无数条野草从桥上垂下,密密缠绕、交织成一片,挡了前进的路。这时候要用腰间佩的镰刀“杀草”,“杀”完才能接着往前找蟹,越是这样静的地方蟹越多,河两岸的石穴里也住着不少的螃蟹。过了半夜后,捉蟹的获了丰收提桶回家,一家老小还没睡,便可以直接“开火”。
农村里做饭烧的是柴,木头劈碎后都投进灶里。架一口乌黑铁锅,自炼的猪油烧热,再将剥好的螃蟹倒入其中煎炸,放上盐,出锅再撒上一层薄薄的辣椒粉,香气瞬间溢满庭院。由于去河里不只捉蟹,所以炒螃蟹旁还有碗青菜鱼仔汤,汤汁甜美爽滑……那样的条件下日子过得清苦,但大多时候我们不会饿着。
后来我同母亲去大牧场旅游,在饭店还吃过一回螃蟹,一百元一盘,都用最好的香料裹着。我嚼着蟹腿,忽然想起,在大山里吃过的只撒了盐和辣椒粉的螃蟹。什么时候,能再和我儿时的玩伴们一起去捉蟹?我上初中时姑父家建了新砖房,搬到了马路边上。功课渐渐紧了,我和弟弟放学后不再去小河。
听人说河里的螃蟹一年年少了。捉蟹的有时全家出动,用电麻的有,用鞭炮炸的有,用药药的也有。在大山里待满七年,我被母亲接回家中。
春节接过父亲手机,我看到他微信群里姑姑一家的照片,再三犹豫后我终于打通姑父家的电话,接电话的人正是弟弟。
“你感冒了?声音怎么不同呢?”
“没有的,一直如此……”
我们聊了很久,我才问起姑父姑姑近况。他和我说了些家里的琐碎事,七八十个自家养的鸡下的土鸡蛋都用盒子好生装起来存着,过年捏的猪血丸子熏得黑亮却一个也舍不得吃。
“都给堂姐留着的,你们不要去动。”姑父不厌其烦地重复。
我忽然明白了姑父内心的“不安”,他常和别人说自己有“亏欠”。
年前姑父送姑姑去车站坐车,经过我住的小镇时把摩托车放在我家,恰巧那天妈出差,我拿着钥匙开地下室的门。姑姑临行前一再邀我回老家玩耍,我以将近开学事多为由拒绝了。姑父回家时,我又把提前买好的酒水饼干等物品打包送给他。就是那天晚上父亲接到姑父电话,他们两人长谈,感慨良多。
姑父回想起我在他家待的那段岁月,那时家里经济条件差,孩子又多,他作为家中主力,干的活多而且重,脾气不算是太好。姑父说我父母那么早就离婚,我一个人孤零零在外乡生活,怕是受委屈不少……他又问我什么时候能回他家,家里留了不少我从前爱吃的菜。
“有空姐就过来玩吧,爸妈可老惦记你,盼你。”
我也惦记你们,可我已读高三。
“弟弟,现在还捉蟹么?”我满心期待电话那头的回答。
“哪还有时间呢。”他笑笑。
我仔细一算,表弟已读初三了。现在的他稳重优秀,是老师们眼中的“种子”。新一年的六月,会考后进入县城高中,做我在做的工作,和同龄人竞争。
那样的盛夏不再有了:挑着竹竿,去山坡上打板栗;哼着没名的山歌,将一元元纸币叠好存起,盼着在大风来临前能买下一只风筝去田里游戏……
捉蟹的日子已远去,逝去后以另一种方式永恒。可能我们,都长大了。
(指导老师:刘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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