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蕨粑易祥茸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邵阳日报
我13岁那年,正在县城读初中,一日两餐有饭吃。至于菜,大家也不抱过高的期望,除了白菜就是萝卜,清汤寡水的。每餐饭后不到两节课,肚子就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唤。

城里的国营大食堂每天都营业,但清一色只卖清炖毛白菜,每碗2角,要想吃到,还要按桌排队。那白菜里面放的只有盐和酱油,你端着碗从任何角度看,不会冒出半个油星。

在离学校不到半里的路边,有个叫邓国清的人用竹晒簟围了一个棚子,棚子的两根檐柱上用红纸写了一副对联:国清开的小吃店,卖的蕨粑粉条面;同志进屋来休息,清洁卫生十周全。句子土得掉牙,但在当时还是蛮新鲜的。店里只卖蕨粑粉,品种单一,但有特色。每小碗5角,价格贵,但进食者还是不少。

母亲常说:“山上的东西不养身笋和蕨,猪身上东西不养身肝和血。”“养身”不“养身”,先填饱肚子再说。虽说这蕨粑粉里也找不到一丁点油星,但调料十足,酸萝卜、咸辣椒,再加酱油和葱蒜,味道不错。吃过这里的蕨粑粉的人说,“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那时,人们是绝对不记得“陟彼南山,言采其蕨”,也不记得“山有蕨薇,隰有杞桋”的诗句的,在这里,风雅失色,斯文扫地。浪漫敌不过物质享受,觉得能在这里吃一碗蕨粑粉,就等于上了一次国家级的高档招待所了。

我们老家就靠近雪峰山,我们也可以上山挖蕨粑啊。我把这个想法回家跟父母讲了一下。“我们老早就想到了,但生产队不准大家去啊。说这是只顾个人,不顾集体……”母亲叹了一口气说。

快放寒假了。我是学生,不算生产队的劳动力,如果我去挖蕨粑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母亲早就做了安排:要我的一个家住隔壁公社的姐夫向生产队“请病假”,到我家来,然后带我进山。我家有个远房亲戚就住在雪峰山的深山老林里,单间独户,如果我们挖蕨粑寄住在他家,神不知鬼不觉,生产队做梦也不会想到。

放寒假那天,我断黑才回家,连夜带了点粗粮、简单铺盖就和在家等我的姐夫进了山。“挖蕨粑”是我们那里的口头语。其实这种表述并不准确,因为从挖蕨根到做成蕨粑,中间还有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亲戚家有成套的过滤工具。那大小木桶是现成的,我们去的时候又新做了几个木锤,并带去了几块粗纱布。

我和姐夫开始上山挖蕨根。先找了几处,挖到的都是人们常说的“铁蕨根”,这种蕨根只像筷子那么小,根里大多是木质纤维,淀粉含量很少。几经周折,才找到一蓬茂密的枯蕨叶,一锄挖下去,那肥肥的蕨根几乎有大人的手指粗,我们挖到“铜蕨根”了。折断一根看,里面全是洁白的淀粉。我们俩比一锄挖到了个金娃娃还要高兴。因为好的蕨根的“出粉率”最高可达百分之十五左右。

姐夫挖,我捡,不半天,就挖了两大捆。我们挑着它来到溪流边。人说“高山有好水”,果然不错,那水流清澈透底,没有半点尘滓。我们把蕨根放进水里,用毛刷子一根一根地清洗——蕨根表皮的泥沙要清洗干净,否则,蕨粑粉里夹有泥沙,就会严重影响口感。虽然溪水有点凉,不一会儿,双手就冻得通红,但一看到一根根肥胖的蕨根,就是双手冻麻也不在乎了。

挑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蕨根回到住地,吃了亲戚给我们煮的几个红薯后,就开始下午的工作。姐夫将蕨根搁在青石板上,用木锤砸成“饼”,我再把“饼”放进木桶的清水里洗——将“饼”里的淀粉洗进水里,将砸碎的纤维捞出来扔掉。这样捞掉纤维的淀粉还是不纯净的,还要用粗纱布滤掉渣滓才行。

经过过滤后的“蕨粑水”经过一个晚上沉淀,淀粉就全沉桶底,只要轻轻将上面的水滗(bì)掉,一层白花花的蕨粑粉就露出来了。我们用铁瓢将它从桶底铲下来,晾干,就成了正宗的、上好的蕨粑“坨粉”。坨粉带到任何地方,加水调湿,可以蒸出蕨粑豆腐,煎出蕨粑饼,用木瓢钻几个孔就可加工出蕨粑粉条。

一个星期后的某天晚上,我们给亲戚留下将近三分之一的“坨粉”以示答谢,然后,趁着月色回到家里。

除夕晚上,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斤肉和两块水豆腐,加上我挖回来的蕨粑,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那感觉比邓国清店里的蕨粑粉不知好了多少倍。

前不久,我的一个海归学生回家过年,在一个高档酒店里请我吃了一顿“山珍海味”。“山珍”就是蕨粑,“海味”是鲍鱼。学生先往我碗里夹上一块蕨粑,还说这是这个店的特色菜肴,它由著名厨师烹饪,又加上等佐料精制。我尝了尝,总觉得味道一般,但又不好泼他的冷水,只能点一点头。因为一看到蕨粑,我总有一缕挥之不去的记忆。

“腹饱焉知柴米贵,肠饥倍觉蕨粑甜。”无论怎样,那一年过年吃的蕨粑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奢华的美味。

(作者系邵阳市二中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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