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身材魁伟英俊,待人和蔼可亲,加之学识渊博,言语风趣,第一次班会和第一堂语文课后,便给我们全班同学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好学爱问,因而与先生接触更多,关系更亲。有时星期天,我约上三五同好去先生家聆听教诲,浏览书刊。书架上那本厚厚的剪报资料《偶像楼杂感》尤其引发我的兴趣,每次都要看上好几篇。拜读之后,深感先生抨击黑暗、针砭时弊的犀利文笔,有如鲁迅先生如匕首如投枪的杂文风格。
先生的语文教学,特别注重读与写的结合,强调学生不仅要读好课文,还要多读课外书籍,这样才能丰富语言词汇,扩大知识面。读了还要写,除了每周写一篇作文,还提倡写日记或周记,写读后感。在作文教学中,先生坚持先上指导课,引导我们审题立意。尤为难能可贵的是每次作文课前,先生总要先“下水”写好范文,然后现身说法告诉我们文章应该怎样写,不能怎样写;作文批改既有眉批指出遣词造句方面的局部缺点,又有尾批从全局评其得失。每次作文讲评都能突出一个重点问题,而非面面俱到,泛泛而谈。总之,听先生的语文和作文讲评课,感觉如饮醇酒,令人陶醉,往往下课铃声响了我们还沉迷其境,兴犹未尽。
1955年上期,我担任学生会宣传部长,主持全校黑板报和宣传栏的编辑书写工作,组织各项竞赛活动。我的好些作文,经先生精批细改后用红笔在题头大挥“传观”二字,便张贴在宣传栏内,供全校同学观摩。同年四月,学校推举我参加全市初中作文竞赛,由于先生的精心辅导,我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第一名为邵阳师范初师四年级学生),奖品为一个笔记本。时任校长张思云在全校学生集会上表扬我为学校争了光,在教师大会上表彰先生教学和辅导有方。1956年夏初中毕业后,经先生推荐,学校保送我入邵阳师范(中师)学习。
“文革”中的一个假日,我去探望先生。进得门来,但见先生身着背心短裤正热汗淋漓地做木工活,狭窄的室内木屑遍地,摆满了大小桌凳之类的成品和半成品。先生见我略感诧异,便笑着说:“闲来无事,干这差使,既打发了时间,又获得了实惠,我是乐此不疲。”临别时,先生还送我一条小凳给我小孩坐。
“文革”结束落实政策后,先生便倾注全部心血和精力从事书法篆刻创作,先后被推选为市书协首任主席、省书协首届理事,是全邵阳地区首位中国书协会员。
1998年我退休后,决心在有生之年,用宣纸手书我国古典文学中的六大名著。为此,我拜先生为师,先攻隶书。经先生耳提面命,精心指点,加上自己勤学苦练,心追手摹,三年后,我的隶书临摹和创作深得先生肯定和赏识,并介绍我加入了市书协,还鼓励我争取早日加入省书协。又三年半后,我终于耗掉上等宣纸15刀,毛笔200余支,书成80余万字的隶书长卷《金瓶梅词话》。先生于2004年2月分别在《邵阳日报》和湖南《书画家》报上作了报道,称我为全市书写《金瓶梅词话》第一人。鉴于《金瓶梅》版本众多,且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错讹、舛误,为此,我便购进多种不同版本的《金瓶梅》相互对照,做了大量认真细致的校核更正工作。对此,先生在报道中给予了充分肯定,指出:“他书写《金瓶梅》并非为书写而书写,而是抱着一种认真对待古典名著的指导思想在创作,在研究校勘中书写,在改正讹误中书写。这种严肃、科学的态度,是难能可贵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书写的《金瓶梅》是目前国内外各种《金瓶梅》版本中错讹最少的一种,极具文学、史料和收藏价值。”他还写道:“以文学作品为内容进行书法创作是一种艰苦的劳动。颜君在书写之前曾与我探讨过诸如汉字的异形及各种写法,隶书的笔法、结构和章法,书法创作中的繁、简字体等问题,其对书法真、善、美的追求是认真而执着的。看了他那用隶书写成的20本线装整齐古色古香的《金瓶梅词话》,不禁令人惊叹!那不是一个个的汉字,而是书写者的汗水、脑汁和智慧的结晶。”
早在上世纪70年代初,新邵县林业部门批给我若干建房计划木材,尚缺购买资金50元。一天下午,我来市内准备向一友人告贷,不意在新华书店门口巧遇先生。先生拦住问我:今非礼拜日,为何进城来?我如实相告,听后先生连忙拉住我:“走,到我家去,我借给你。”真是雪中送炭,解我大难啊!
1991年暑假,我登门看望先生。十天后,先生即赠我一帧亲自装裱的四尺大篆条幅《云水》,右款为“云水风度,松柏气节”,左款为“希文共勉”。1998年,先生又特为我用上好石料专治一方“希文珍藏”的藏书篆印,边款为“希文学弟存念”。进入新世纪后,每年春节前,先生总要将印制精美的彩色生肖篆书小品条幅如“闻鸡起舞”“跃马迎春”“龙腾虎跃”之类赠我贺岁。凡此种种,我如获至宝,受宠若惊。深感知我爱我者,唯有恩师也。
先生作古已十有二年矣,回首往事,历历如昨。如今,每当我泼墨挥毫时,先生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我眼前。然令我终生遗憾的是先生辞世治丧期间,我正为单位之事在外辗转,音讯阙如,故未能执弟子哀悼之礼,想必恩师定能知我谅我。日前忽得一梦:我登门探视先生,先生问我六大名著是否写就,我答以“尚未”,先生即挥手令我赶快回去写。当我匆匆出门下楼时竟摔了一跤,惊醒后始觉原是南柯一梦,随之喟然长叹,泪湿衾枕。
先生,我的恩师,弟子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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