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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夏又来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邵阳日报
立夏那天,与母亲通电话,聊到最后她淡淡地说:“前几日村里来了个照老相的,我与你二婶还有桂英婶都照了,便宜,相照得蛮好呢。下次你回来,给你看看。”还没等我回话,母亲便把电话挂了。

瞬间,我如个傻子,木木地站着,一股凉意从四周纷纷涌进心里。

是啊,夏去夏又来,一晃眼,母亲六十挂零了。在老家,到了花甲之年的人,都得拍张相片,装进镜框,百年之后留用。这样的照片,在老家被称为“老相”。老相,大多是老人自己准备的,后辈一般不管这事。有了老相的人,也就意味着时光在她身上浇铸的痕迹泓邃而深刻了,深刻的极致就是被时光掩埋。按庄子所言:天地赋予生命让我劳累,赋予衰老让我安逸。可在农村,在田地里劳作不休的大凡都是有了老相的人,如我的母亲。

羁旅他乡,我少有机会回去。即使回去了,在家里也是跟母亲碰不着面的,她不是在田头便是在土边,佝偻着脊背,忙碌着农事。俯首大地,是她惯有的姿势。世俗的生活,艰辛而又严苛,温情且又苍凉,人与庄稼依然寄生于这块宽厚的大地。在风雨霜雪中,母亲的容颜一点点地被岁月侵蚀。可她从不示弱,每次我问她身体好么,她总说:“我吃得,做得,好着呢,不用你操心。”

母亲是个极其内敛的人,我很少见她大笑或大怒。说实话,在母亲说出老相这事情之前,我都好久没有仔细端详过母亲的容貌了。她的头发到底白了多少,到底脱了几颗牙,额上的皱纹到底有多深,这一切于我来说,都是那么恍惚与疏离。心里储存的大多是母亲中年的模样,譬如母亲扛打稻机的样子、挑担的动作、插秧的背影、奋力打麦的姿态……自从离家后,我便从母亲的劳动中脱离了出来,农忙时节顶多也就是打个电话问问,总觉得母亲没有老,这些农活她足以胜任。可如今,却传来母亲照了老相的事情,若一股冷风忽地从地底下钻出来,飒飒凉意,袭遍全身。

一眨眼的功夫,母亲便已老去。

记忆中,母亲没有照过相,墙壁上的镜框里装的是在远方工作的姑姑寄回来的照片,还有一张是父亲在公社门口穿着军大衣照的,以及我和弟弟小时候的一张合影。读书那阵我问过母亲,怎么不照个相片呢?母亲说:“照啥呢,天天一张老面子,捧着个水瓢都能瞅得见,还费那钱。”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背后的石榴树花开得正浓,火红的花朵在风中摇曳不止,母亲的脸上仿佛也落满了花朵的红晕,煞是好看。心里便想,要是这景像装进相片里,该有多么美。

母亲从来都是拒绝拍照的。在我参加工作后,我曾试图给她照相,她总说:“以后照吧,等花甲了,我要好好照一个。”当时很不明白,为什么照个相非要等那么久呢?那时候觉得母亲的花甲是好遥远的事情。但事实远非如此,眼前的便已是花甲之年的母亲了,而且是已为自己准备了老相的母亲了。

母亲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与田土打交道,她的身影大多定格在一垄一垄的庄稼中或者灰暗的油灯下,几十年如一日,那些田里的清水不知储存了她的多少张影像:流汗的、擦脸的、咬着牙关的、面色绯红的,应该都会有吧。那些土里娇嫩娇嫩的庄稼呢,还不是一样,片片青叶,油光闪亮,哪一片不曾留下母亲的身影?不由得往昔的一枝一蔓悄悄地探进心里,心里便生出一股温暖与懊悔之情。

记得那是一个雨后的傍晚,母亲迟迟不回,而我又要去隔壁的村子看电影,那么多家务事我哪拿得住,心里恼火得要死。我在门口左转右转,天快黑了,母亲终于扛着锄头,背着竹筛回来了。我张口就嚷:“你在土里挖了一个金元宝,迷住了吧,不晓得归屋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后来才知道,母亲为了给我买双新靴子,她趁刚下过雨,土地松软,一个人去后山挖半夏子去了。由于天黑路滑,在回来的路上重重摔了一跤,脚上的血将青布鞋面都浸透了,可她一声不吭,第二天微笑着递给我一双崭新的雨鞋。后来这双雨鞋陪我走过了不知多少泥泞坎坷之路,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而从容。

往昔历历在目,可如今的母亲居然自个把老相都照了。站在窗口,看着初夏里远处树木潮润的青意,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担忧。尘世里流光溢彩,可人生的春天却疾步远走,不再回头。

(粟碧婷,任职于新邵县寸石镇花桥学校)

2021-06-21

00:00:00:0粟碧婷●精神家园1048310http://szb.shaoyangnews.net/syrb/pc/content/202106/21/content_10483.htmlhttp://szb.shaoyangnews.net/syrb/pad/content/202106/21/content_10483.html11夏去夏又来/enpprope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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