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袭人原名珍珠，本是贾母之婢。贾母认为她心地纯良，克尽职任，就给了宝玉。宝玉因她姓花，想起宋人陆游有“花香袭人知骤暖”的诗句，就给她更名袭人。袭人很有些“痴”，服侍贾母，心眼中只有一个贾母，服侍宝玉，心中就只有一个宝玉。日常生活中，宝玉很依赖她。但阴差阳错，她竟挨了宝玉一脚。

事情发生在第三十回。宝玉一身湿淋淋地往怡红院跑，想马上换衣服，哪知却吃了闭门羹。原来到怡红院和袭人玩的两个女孩子，因被大雨阻住，就把院门关了，在院内玩耍。袭人等都在游廊上嘻笑。宝玉扣门，里面的人没听见，叫了半日，拍得门山响，里面的人才听见。估计宝玉这个时候不会回来的，袭人就说谁这会子叫门，不要去开。宝玉说是他，麝月说是宝钗的声音，晴雯说宝钗这个时候不会来。袭人就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见宝玉淋得雨打鸡一般，忙开了门，还笑得弯着腰拍着手说：“你这么大雨跑什么？那里知道爷回来了。”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是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是谁，还以为是小丫头，抬腿就踢在她肋上。

宝玉向来是怜香惜玉的，之前固然没打过女孩子，别的人也没打过。第三回王夫人对初来贾府的黛玉说，“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那么这次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动作？

是因为一肚子没好气。没好气的最明显的原因，已不要赘述。深入一层想，还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淋湿衣服之前在王夫人房里和金钏儿逗趣，王夫人发觉后对金钏儿是又打又是骂，他觉得对不起金钏儿，又担心王夫人会对她作怎样的惩罚；二是，他在回怡红院途中见一个女孩子在花架下反复画“蔷”字，下雨了衣服被淋湿了也不走，他担心那个女孩子没处避雨，或许还打算进了屋就叫哪个丫头去把她叫进来换衣服呢。家里的丫头们却迟迟不给他开门，把他冷在外头，叫他怎能禁得住气不打一处来？

这还只是就事论事。更深层的原因，只能说他终究是个少爷，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是有权力打下人的。

所以袭人哎哟了一声，宝玉还在骂。低头一看是袭人，才知道是踢错了。袭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觉得置身无地。料想宝玉未必是成心踢她，袭人就忍着说没踢着，又要宝玉去换衣服。宝玉一边换衣服一边说自己是头一遭儿生气打人，虽是笑着说，分明是深感遗憾。

如果打的是小丫头或者别的有身份的大丫头，宝玉可能没有这样遗憾，偏偏打的是袭人！袭人晚上在梦中还痛得喊哎哟，还吐了一口鲜血。曹翁写这样的情节，当然有道理。一是，人物性格是多面的，怜香惜玉的宝玉也有另一面。二是为了更加凸显袭人对主子忠心耿耿的形象。

袭人见吐出鲜血来，心虽然冷了半截，平日想的以后要争荣夸耀的心也灰了，但只是一时的事，过后她并没有冷却服务态度，对宝玉是一如既往地关切。第二天，晴雯失手把扇子跌在地上，宝玉批评了她一句，两个人就争吵起来。袭人来解劝，还对晴雯做自我批评，说“原是我们的不是”。说明她并没有和宝玉生分，依然把自己看成和宝玉是连在一起的人。

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之后，袭人对王夫人说：“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教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王夫人竟夸赞“这话和我的心一样”。袭人又建议想个什么办法，让宝玉搬出园外来住，理由是宝玉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黛玉和宝钗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有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外人看见也不像样；倘若万一错了一点半点，人多口杂，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也就完了。王夫人感爱袭人不尽，说就把宝玉交给她了。

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对王熙凤说，从自己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以后凡是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自己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这说明王夫人已定下把袭人做宝玉的妾了，袭人所希望的“争荣夸耀”也正是此。可惜造化作弄人，袭人终究没成为宝玉的妾。

（作者系武冈二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