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蒙,字三娅,号育斋,新化人,明宪宗成化元年(1465)举人。其《育斋遗稿》中有《龙溪道中早行》之诗:“青山隐隐雾烟笼,晨景依微入照中。夹道露珠凝作色,两山鸟语乱成丛。陆离寢石疑为虎,黯淡嘘云信有龙。渐觉弯弓升远挂,焕然晓色映晴空。”
终究是攻读八股的仕子,扣题紧严而不露痕迹。绝早出行,烟雾迷蒙,晨景隐约。依微,隐隐约约,朦胧不清。照,眼睛,非是日光。前无先行之人,露水淋漓。有意思的是,路两边山林,晨鸟啼晓,乱成了“丛”。声音为“丛”,化听觉为视觉,好一个通感,更形象可见矣。高低之石,在昏迷中,令人疑以为虎;云雾吞吐,真让人以为有龙。弦月慢慢升高,远行。一轮旭日升起,晴空焕然。可视可听,可感可触。读之,几疑身在道中早行。
其后,清仁宗嘉庆六年(1801)的新化县举人曾瑶亦有《龙溪道上》:“花时细雨出龙溪,柳絮春风送马蹄。燕子泥融官道滑,鸭头水涨野桥低。破愁当得浇肠酒,望远曾无刮膜箟。暗数旧时经历处,年年芳草一萋萋。”
诗中写春日过龙溪道,水涨路滑,行走不便。“鸭头”,绿色。宋虞俦《书怀》:“夜来好雨催归棹,春水茫茫涨鸭头。”苏轼《送别诗》:“鸭头春水浓如染。”刮膜箟,出自《涅槃经》:“有盲人为治目,故造诣良医。是时良医,即以金箟刮其眼膜。”陆游有句曰:“禅心每笑弹棋局,道眼常捐刮膜箟。”诗人多次过龙溪道上,见到的是年年芳草萋萋。草依然萋萋,我已不是以前的我,心情亦不复旧时心情,颇有物是境非之苍凉。没有金箟刮膜,望远方,一片迷濛,水气弥漫,前途难料,前程如梦,愁绪如潮湿的烟雾升起,既遮挡视线,又塞满心头,湿漉漉,沉甸甸,缭绕着,翻腾着,所以想到一醉方休。敏感的心灵,渺茫的未来,似乎惟酒可解。其实,酒能解吗?
龙溪驿站冷清清
读曾瑶的《龙溪道上》,读出了他对前程未卜的满腔愁绪。他还有《龙溪驿三首》,我觉得应当是这种愁思的佐证、诠释,或者是这种心境的拓展、补充。
其一云:“孤峰连旬雨,平阶草色新。洞深山附室,院静鸟窥人。古屋暝先暮,寒风独后春。一樽成薄醉,庸扫案头尘。”驿是孤的,屋是古的,院是静的,洞是深的,陈旧、幽暗、寒寂、潮湿。故草色虽新,长齐台阶了,在闲鸟窥人的境界中,实在有几分荒芜、凄清的韵味。苍老的驿室最早昏暗下来,无聊寂寞与黯淡一起涌上心头,管它案几尘垢,懒得去扫。喝一樽酒吧,似醉似醒,独对长夜。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呵?百无聊赖,得过且过。
其二云:“微风轻舞燕,新水细流泉。梦已邮亭断,书难驿使传。坏垣嫌溜雨,冷瓦恋厨烟。已恨春无主,花开更悄然。”燕轻轻舞,泉细细流,花悄悄开,本来是一种幽静、闲适的境界,会心旷神怡的。但这些风物,在残墙溜雨、冷瓦恋厨烟的格局里,便觉得生机茫然,心无所归依。是的,在这个驿站里,梦已断,书难传,像这荒芜的春天,没有了主人,心又归向何处?我无法推想诗人当时遇到了什么,命运之神给了他什么难堪,但我读出了诗人的心灰意冷,触摸到诗人的百结愁肠。
其三云:“空馆挂蒲鞭,前庭思黯然。断碑依草卧,高树与云连。茶灶添新火,诗囊捡旧编。夜深谁作伴,风雨对床眠。”蒲鞭示辱是一个成语,对有过错的人用蒲草编的鞭子抽打,不使其皮肉痛苦,但使其知耻改过。空空的驿馆挂着蒲鞭,不会真有此事吧?应当是作者住进驿馆,自惭形秽吧!住个驿馆,有什么妄自菲薄?也许是仕途不顺,空挂着举人名号,所以徘徊前庭,思绪黯然。驿外呢,虽有高树连云,但是断碑卧草;驿内呢,虽有新火煮茶,但诗囊只能捡出旧编。无亲无友,无随无从,无人过访,无伴倾谈,深夜清冷,听满耳风雨,对一榻孤眠。我想,诗人思绪空荒,眠亦难眠!难眠亦眠,不然何往?捱此长夜,再赶路吧!
诗人多次途经龙溪,三首诗是不是一次写就?是不是写三次过驿,都空馆无人?不得而知。但三首诗都浸染着同样一种愁绪,却是读得出来的。境冷、驿冷、心冷,茫茫前路凭谁问?声声鹧鸪使人愁。诗写的是鹧鸪出没的季节,但没有鹧鸪,有的只是前程空渺渺,驿馆冷清清!
(刘宝田,市文化局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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