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汪直,刘瑾与魏忠贤,在明朝太监队伍里,王振算读书读得多的,略通经书,半腹经纶,先前还当过教授之类——教的是大学预科性质,算是公知吧。但中举没中,公知的路子走不通了,便走公公的路子,这一走,走通了。
王振当公公,当得大红大紫时节,干过蛮多坏事,却还真不是最坏,比如他掌管干部,不完全乱搞,不曾乱提拔,研究人事还算注意舆论风口,先要征询他人意见。比如有回,京官出缺一人,王振没搞一言堂,专来征询杨士奇、杨荣、杨溥等三杨的意见,“吾乡谁可为京卿者?”这话问得直接,意涵丰富,一,足见王振霸权,三杨籍贯,与王振非同乡,王振要提拔干部,明目张胆说要提拔家乡人,无所顾忌要立山头,搞团团伙伙,搞宗派主义,可见其嚣张;二,略见王振用人不乱用,他纵使要搞小圈子,也不是什么人都用,要看谁可用者;三,也见王振多少有些民主意识,他要征询一下意见哒,征询也不单征询一个人,这回他至少征询了三人;四,足见王振坏,可见王振不算最坏。
三杨一致推举薛瑄,薛瑄确是不错人选,“南京好官,惟薛卿耳。”薛瑄这人,是明朝大儒,他曾创建“河东之学”,东林党党魁高攀龙曾高赞明朝学术二脉,南有阳明心学,北有薛瑄实学,薛瑄算是开一代宗学之士。薛瑄学问做得好,做人做得好,做官做得好,是明朝三好干部。
王振要的人,是服公论、又服私令的人,他明确说要用“吾乡”者,便透露其内心之阴私,他一个太监,权力大了,想固权嘛,想要培植亲信哒,亲信越多越好,越多用权越方便,越无顾忌。只是这回他真打错了算盘,让他失望了。薛瑄被“召为大理左少卿”,掌握了政法大权。
三杨不知出于何意,是献媚王振吧,可能也是出于压力,薛瑄被提拔后,叫薛瑄去感谢提拔者。然王振等啊等,一直在等薛瑄来感谢他,左等不见来,右等也不见来,王振急了,便喊来三杨臭骂一顿:我叫你们推荐,你们三个推荐这么一个没良心的人,半点感恩之心都没有,这家伙太不通味了。三杨估计也是没办法,便打发一位叫李贤者,前往薛瑄家,“欲瑄一往见,李贤语之”。
李贤到薛瑄家,也不拐弯抹角,实话实说。薛瑄也不抹角拐弯,直话直说:“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到底是吏部在提拔我,还是吏部尚书在提拔我?这是首要问题,权力是公器,非私具,凭什么叫我去感谢某一个人?
薛瑄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做的是一面人,没做两面人。薛瑄真不是在表演,说到做到,他真没去。“其后议事东阁,公卿见振多趋拜,瑄独屹立。”鹤立鸡群,也像海瑞一样,做了笔架山。山不过来,我就过去,王振这厮拉得下脸皮,你不来朝拜我,我来拉拢你,够意思吧?够意思是够意思,但不够意义,意义是什么?意义是干部只有为公用,不为私用,“振趋揖之,瑄亦无加礼。”
薛瑄在虚礼上,不尿王振面,在实事上,也不买王振的账。“指挥某死,妾有色,振从子山欲纳之,指挥妻不肯。”这妾遂循王振之意,污告指挥妻毒杀夫,下都察院讯。到了明朝司法机关,钉竹签,坐老虎凳,谁受得了?屈打成招,“已诬服。”都察院搞审讯,大理寺搞审判,案子正好转到薛瑄这里了,“瑄及同官辨其冤,三却之”,都察院反复以杀夫案报,大理寺反复把案子退回去,管你王振不王振。
俟后,“都御史王文承振旨,诬瑄及左、右少卿贺祖嗣、顾惟敬等故出人罪,振复讽言官劾瑄等受贿,并下狱,论瑄死。”薛瑄绑缚菜市口行刑之日,王振有个厨子老师傅,在家里边煮饭边大哭,问何故?“闻今日薛夫子将刑也。”这话唤醒了太监王振的良知,“振大感动”。恰好又有“兵部侍郎王伟亦申救”,王振也犯恶没走太远,没将薛瑄绑缚菜市口了。
薛瑄后来又升为大理寺丞,审判很多案子,都秉承公心,守护正义,比如明朝著名清官于谦案,“王文、于谦下狱,下群臣议,石亨等将置之极刑。瑄力言于帝,后二日文、谦死,获减一等。”薛瑄虽然没能挽救于谦之命,到底起了作用,不曾让诛九族。
瑄晚年,“帝心重瑄,微嫌其老,乃许之归”,老了,帝王不用了,自用自个,归诸林下,课学授业,“取周子《太极图》、《通书》为士子讲解,一时多士皆知响学。”成一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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