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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仲珊师校点的《急就篇》(下)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邵阳日报
《急就篇》第121页,王应麟补引《尔雅》曰:“一染谓之縓,今之红也。”王引仅出书名,未出篇名,准确点说,当作《尔雅·释器》。曾仲珊师按:“(今之红也)四字,乃《尔雅》注文,非经文。”

《尔雅》的文本叫“经文”,晋郭璞给《尔雅》作的注,叫“注文”。注是解经的,不能与经混为一谈。王补未指出“今之红也”四字为晋郭璞的注文,这是引用失实的错误。曾师给予校正,显示了学术研究的严肃性,值得肯定。

下面,讲一讲校点工作者要给读者解决的第二大麻烦。一部好书,有人传抄,但抄写不认真,错误就会出现。有人翻刻,但翻刻不严肃,也同样会错误百出。

试看98页,《急就篇》曰:“夏脩侠。”这一句说夏姓的起源。王补曰:“御叔娶郑灵公子貉之妹,生征舒。姑以王父字为夏氏。”“灵公”,珊按:“‘灵’,《玉海》本作‘宣’,非是。”曾师持以校点《急就篇》的底本是商务《丛书集成》本,而参校本则是浙江书局的《玉海》本、《丛书集成》本的“郑灵公”,《玉海》本作“郑宣公”。两个版本产生了歧义,有一个版本一定是错的。

曾师查了历史:“郑国春秋时凡十余君,无宣公者。”春秋时郑国没有哪个君主叫宣公。本无其人,平空说有,《玉海》本当然错了!曾师又推算了时间:“夏征舒杀陈宣公在公元前599年,去郑灵公在位时(前605)不久。故知此为郑灵公。”《玉海》本又错了!

为什么“郑灵公”会错成“郑宣公”呢?看看颜师古注与王应麟补可能会猜到十分之八九。先是郑灵公子貉之妹生夏征舒,接着是夏征舒杀了陈宣公。时间隔得很近,人名又颠来倒去,抄写人或排版人眼睛一花,就把繁体形略近的“灵”与“宣”搞混了。“灵”误为“宣”的原因大概就在这里吧?这个字是绝对不能错的。一字之错,一桩重大的历史公案就说不清了。校点工作的重要意义于此可见一斑!

又《急就篇》曰:“丧吊悲哀面目肿。”说的是上古的丧葬习俗。王补有“孝子作弹以守绝之鸟兽之害”十二字,似通非通,甚为纠结。多少年来,多少人看过,可就是没有谁理清过其中的纠结。

据《吴越春秋》卷九记载,上古时代,哪一家有丧,孝子必“作弹”。什么叫“弹”?王补曰:“弹起(于)古之孝子。”亲友必“吊”。什么叫“吊”?颜注曰:“人持弓为吊。”办丧与吊丧为什么都与“弹”、与“弓”紧紧联结在一起?原来上古为死人送葬,无棺椁装敛,也不挖坑造坟,包上一把茅草,往野地里一丢,一切就完事了。但是,过些日子,孝子与亲友偶然前去看看,不得了呀!飞鸟走兽,一群接一群地在自己亲人的尸体上寻欢做乐,你抓一爪,我咬一口,好不凄惨。孝子和亲友不忍,有人便想出一个办法:打从把亲人的尸体抛到野地去的时候开始,孝子和亲友就带了自已制作的弓矢,没日没夜地守在亲人的尸体旁。守呀守呀,一直守到尸体彻底腐烂,化为泥土,鸟兽再也无法前来为害时才回家休息。

细审典籍上所叙上古丧葬的习俗,联系“孝子作弹以守绝之鸟兽之害”这个似通非通的句子。曾师先把“绝”后的“之”字前移到“守”字的后面,再在“守之”的后面加上一个逗点,便成了:“孝子作弹以守之,绝鸟兽之害。”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吴越春秋》有“不忍见父母为禽兽所害,故作弹以守之”的话,或为曾师所本。疑此种似通非通的低级错误,乃传抄人与翻刻人所铸成,与王应麟无关。

移动一个字,新添一个标点,一幅上古丧葬习俗的画面就生动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了,那些似通非通的纠结也随之完全消失了。校点工作的重大意义于此亦可见一斑!

说来也是,校点工作,其实就是一部书名一句话,几个标点几个字的工作,既无红红绿绿,又不轰轰烈烈,不甘寂寞的人谁愿意一辈子沉潜在这样的所谓工作里?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没有学富五车、读破万卷的功底,没有举一反三、一通百通的修养,即使你一时兴起,企图一试,最终是注定做不下去、更是作不好的!

现如今,奈得住寂寞而又学富五车、读破万卷,举一反三、一通百通的学者到底还有多少?有之,曾仲珊先生又应算上一位。

改革开放以来,学术界日渐活跃,曾师与我一同出席过好些研讨会议。从为人到为学,曾师永远是那么朴实,那么温和,那么“才美不外见”。尽管学术名流与主持会议的当局对曾师一向礼遇有加,但曾师似乎很少出现在主席台上,就连作学术讲话也没有几次。喻岳衡先生在《急就篇》的《序言》中推崇这是“一本学术价值很高的书”,是一点也不过分的。但曾师自己附在书后的《介绍〈急就篇〉》里却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希望这本书能对从事《中国语文教育史》研究的同志有所帮助”。

就在《急就篇》出版不久,1989年中秋,曾师来邵阳,我冒昧地求老人家赐我墨宝。老人家挥笔写了一首七绝:“太华匡庐记往还,桂林衡霍喜登攀。犹嫌未尽江关胜,来看巴夔万叠山。”老人家告诉我说:“诗是写来自勉的,写给你,希望共勉!”

没有多久,曾师期望业内专家共同构建的《中国语文教育史》的巍巍大厦,终于完成了(曾师负责秦至五代部分)!光昭学林,誉满杏坛。学生只能是高山仰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但是,江关之胜未尽,万叠之山须攀,曾师许我“共勉”,学生是绝对不敢不从命的。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老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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