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乡下,法庭幽暗的办公室里,报纸上读到春龙的诗歌。温暖,澄澈,如白白月光,如淙淙林泉。就是高中复读的那个同班同学李春龙吧?这么想着,萌生一定要去邵东七中见一见的念头。
去的时候是周末,偌大的校园空无一人。心下落寞,在桂花树下一圈一圈走着,当英语教师的李春龙没见到。多年后,和教师李春龙重聚,急切地谈到寻访诗人李春龙这一桩事,相对拊掌大笑。彼时绵绵密密的阳光从窗台透进来,桌凳益加显得有些旧,人也恍然如在昨天。
后来在县人大楼道间遇见寒暄的,同样是个假的李春龙。
好歹在不同场合匆匆见面,记住了。春龙肤色黝黑,爱笑,如那些熟悉的乡下老弟。想跟他亲热,又怕自己找不自在,这就是我的狭隘;何况,我离诗歌已经有点远,瞎忙着。工作和写诗,毕竟不在一个调上。但倘若春龙不写诗,我不写诗,我们和电梯口那些逢人点头的晃动的头颅,会有什么两样?
多少有自知之明。我常常想,时下写诗,本身就多么不合时宜。要写就写好,写得和他一般好。作为黑夜里灯影下的泅渡者,不知远方多远,彼岸何方,一晃就是中年。
见到不假的李春龙,居然是在饭桌上。
近年县里的文艺创作,有了些热热闹闹的景象。彼此已经很熟,就熟不拘礼了。古人云:礼法岂为我辈所设?菜无需多,几串烧烤,几碟酱菜,配三五瓶啤酒,便好;客更无需多,长沙来,宁乡来,老街巷子里来,便好。里里外外,春龙张罗这个,张罗那个,以我当办公室主任快十年的相对专业的眼光来看,他周全到确实真假难辨。
忽一日,周末傍晚,春龙微信来,相约去吃大鲢鱼,还拍了图片。当时我和他相距数百里之遥,正自空怀疲倦,独对湘江河面。心念被轻轻触动,赶紧回他,发微信定位。至今觉得,那尾大鲢鱼,是我欠他的。
对人,对己,我们可能一样的难:对自己有要求,有期许;对人家,有认知,有判断。和而不同,是我们的难。他在乡镇工作多年,现在机关里长期呆着,多数人成了“老麻雀”,而他,这个乡里老弟,本色不改,黝黑黝黑。
见到较真的春龙,在茶馆。
本单位搞了一次像样的活动,来的都是大咖。他联络,一头汗,比我还急。洗净杯盏,陪老师们夜坐,朗诵。点评我们一位兄长——好像更多时候是以领导相待——的诗歌时,他请老师先点评。老师评了后,他发言,表示诗歌里有一处要删。看他表情,必欲除之而后快。这首诗是在省级刊物发表了的,好在还年轻的领导老兄谦虚,接受批评意见,同时也陈述了在此之前,和春龙交流时自己坚持不删的理由。春龙还是那句话,删。
晓得春龙的较真,我的东西新鲜出炉,必定先给他看,宁肯他批垮批臭,不让祸害人间。这会是一个好习惯。这不,上午我发最近的东西给他,中午他就过来了,硬是在我办公室守着我一字一句地改。茶也没喝,误了饭点。
春龙还是假。我是如此嫉恨,他把他的大兴村,用清清甜甜的笔触,描画得满纸云烟离天三尺三。那次和他实地考察,他开车带着我绕。那是椅子山,那是高石头岭,那是毛巾弯弯溪,那是相看不厌写不厌的青石板。地方是真美。而他的诗更美,有些虚幻。会让人一愣神,从云端跌落,一头撞进童年。
春龙还是假。这些年在写诗这个寂寞的行当,二十多年来一以贯之,声名日隆,不容易。问题是他还在折腾,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逢人说项,希望自己身边还有优秀写手脱颖而出。一般人可不是这样的,轻薄、倾轧,还唯恐来不及。似乎他又是一个脑汁不丰沛的、用我们家乡话说有点“假”的人。一段时期我就喝了他的迷魂汤,像当初谈恋爱一样,记挂他,念叨他,偶尔会把他说的甜言蜜语当真的。
补一句。我们几个人到乡里吃饭,春龙爱进人家厨房,嘱咐不放鸡精味精。号令南瓜,茄子,辣椒,豆角,愁云重重的卷心菜,一身轻轻的空心菜,一一各安其位,味归至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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