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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画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邵阳日报
一位长辈说他有家传的宝贝,应该适合我和我的孩子。

我兴冲冲地去了,一袋子的连环画赫然在目——果然是宝贝,果然适合我。囡见惯了各种包装精美的书,适应了曼妙的插图,对这样一素到底的连环画,态度上颇有些傲慢,让我愤愤于孺子不可教也。每本连环画都平平展展的,盖着前任主人表明所有权的图章,可见它们也曾被视为掌上明珠。几十年过去了,亏老人家保存得那么好。于是那遥远的童年,遥远的光阴,骑着竹马嗅着青梅,来了,近了。

我们偌大一个院落,通通都是泥巴门第,没有一家是称得上书香门第的。但伙伴们对文字的欲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激发了,各自背了父母在家里翻箱倒柜,企图找出带字的东西来,有的把《望星楼通书》翻出来了,有的把《老鼠娶亲》的年画从壁上揭了下来,似乎还有《毛主席语录》也充斥其间。

我家里有几本来路不明的残破连环画,刚好成为和别人交换的资本。然后在归还期限之前,把别人的书又去和另外的人交换,结果被人揭发了,说我是“狐狸精”,是狡猾的意思,不是聊斋里面那个妖娆的精灵。

那时候,一本连环画,价值连城的,丢了赔不起,家里只给饭吃,没有零用钱这个说法,就算是牙缝里抠,也只能抠出饭菜渣子,抠不出钱来,所以借来的这本书打死不能丢。但有时候还是丢了,怎么丢的,被母亲一气之下扔到灶里烧了。她嫌我烧个火都不务正业,火都烧熄了,脸熏乌了,一屋子的烟,烧的什么火呢?倒是烧出母亲三千丈的无名业火。

没钱赔人家也是要赔的,村部的墙上,贴着宣传标语: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有借无还,全家死完。也不知道谁在催谁的债,我见了触目惊心,所以无论如何要还上的。想来想去,羊毛还得出在羊身上,变着法子,今天要买笔,明天要买本子,能省下几个角子来。把将坏未坏的凉鞋,彻底弄坏了去卖废品,好歹凑足了数还给人家,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母亲恨铁不成钢,跳脚巴手骂道:这种书你们老师要考的吗?考学校要考的吗?能当饭吃吗?能当衣穿吗?

我夹着尾巴逃跑了,才不想看她那副后娘似的嘴脸呢。书中没有大学,没有金子银子,但是有八路军,有杜十娘,有地道游击战呀,还有前娘和后娘呢。

在班上和男同学素无来往,书里面说的,女孩子是必须洁身自爱的,我们认为洁身自爱就是保持和男同学授受不亲的距离,于是连游戏也要分清楚河汉界了。但唯有借书还书这件事,我却不顾三七二十一,今天借,明天还,这周借,下周还,笑嘻嘻的,急巴巴的,被同学发挥了不少想象,编了若干故事。但我这一点却是天不怕地不怕,心正不怕影子斜呢,书页里面又没夹杂纸条子,怕啥?

每次还书,表面上是完璧归赵,其实很难原模原样了,书里面饭粒子、油印子,各种深深浅浅的印子,都在所难免。我们看书,哪里还能像古时候的秀才那样穷讲究,看书之前还要沐浴,还要焚香、净手,呸!又不是要祭祖宗。我们看书要逃了大人的眼,躲了老师的围剿,还要防备同桌告发,和革命党干地下工作差不多。实在找不到安全地段,就躲在厕所里。所以书香通常就变成书臭了。但书主对书的态度,和对人民币的态度是一样的,要计较的是不少页,不缺角,颜色和味道不计入信誉问题,嘴里嘟嘟囔囔两句也就罢了,这真是一个好习惯。

连环画中并没有拼音,见的次数多了,似乎也就会了。就算读了白字,别人偶然提一句半句,立刻就猛醒过来,因此小学阶段的识字,相当不费力气。这是连环画的功劳,但它也给我带来一个爱走神的毛病,老师常气呼呼地敲我的桌子,再不然敲我的头,说:人在魂不在,想着你外婆给你送糍粑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婆,心里根本没有外婆的概念。我想的是孙悟空为什么不背着他师傅,翻一个十万八千里的筋斗直接到西天取经?这九九八十一难,真是自找的。

老师到底还是没有把我的魂喊回来,这半辈子都是又呆又傻的了,别人在耳边说的话,居然一个字没听到。别人交代的事,接个电话就忘得干干净净。和人家约了见面地点,走到半路我竟然去逛街了。见过三次面的领导,我依然笑问客从何处来。

童年的稚嫩已经落花流水一般地去了,发源于童年的文字爱好却一直在。一本书醉生梦死,半卷残章颠倒红尘,赢得“文学中年”的调侃或者奚落。只可惜,现在有了看不完的书,却没有了看书的时间,因为谋生比情怀重要,孩子比文字重要,洗衣扫地也比看书更重要。算来算去,就只有看书最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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