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到一个朋友家做客，酒盏齐备了，女主人端出第一盘菜，红棕色椭圆形的颗粒，油汪汪地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喔，花生米，这可是最好的下酒菜。”我脱口而出，但又觉得这“花生米”有点特别。“你老土哇，”同去的另一个朋友嘲笑我，“这是现时最珍贵的从土里挖出来的菜——蝉蛹。”“啊呦，这就是长大了变成‘知了’的那个东西呀？”知了，我见得多了，小时候我们叫它“纺织娘”，整天趴在树上知了斯斯——知了斯斯——地叫，怪好听的。于是就找一片竹篾，在一端绕一个圈，将这个圈在蜘蛛网上网几下，就到树上粘知了，百发百中。抓到了，就跑到妈妈的针线笸箩里偷一根丝线，拴它一条腿，然后到小朋友那里去炫耀；或者去折一朵粽叶，织一个像模像样的四方笼子，把知了放进去，让它在里面唱，我就得意地在一旁听，有小朋友要来捣乱，我还要烦他几句。没想到，现在它变成香喷喷的“盘中餐”了。

蝉的叫声不像其他昆虫的叫声那样单调而枯燥，而是抑扬顿挫，极有韵律，怪不得北方人都叫它“五音”。前不久到北京，和朋友一起游故宫。朋友告诉我，你仔细去听，故宫前的午门的蝉声和故宫后门的蝉声是不一样的。我不信。进午门前，天气热，太阳晒，游客们屏声静气听导游呼来唤去，听到那树上蝉的叫声是“寂寥斯斯——寂寥斯斯——”故宫几个大殿前是平展展、光溜溜没有一棵树木的，据说是不让坏人有躲藏的地方。但故宫后院却古柏森森，看完古代皇宫，心情舒畅，也许是心情不同吧，那树上蝉的叫声果然是“知了斯斯——知了斯斯——”了。

同是蝉声，心情不同，听出来的韵味当然不同。李世民贵为天子，过的当然是锦衣玉食、雍容闲适的生活，在大热天里，看到的是“散影玉阶柳”，听到的是“含翠隐鸣蝉”。但柳永就不同了。他是去送别朋友，人生之悲，莫过于生离死别，所以听到、看到的景象是“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在这里，所有的事物都反映出一种悲苦的感情，蝉声也变得凄凉了。

因为柳永的一曲《雨霖铃》，在文艺界还引起了一场争论：有人说，天气凉了，清秋时节已过，应该没有蝉了，而柳永却还说“寒蝉凄切”，那是无中生有，是违背自然规律；而另外一些人却说，莫说晚秋，就是立冬以后我还听到过蝉声呢。事实上，柳永在这首词里，主要表达一种寂寞无绪、秀淡幽艳的伤心离别感情，只是在抒写这种感情时借用了“蝉”这个“物象”，究竟文学与科学还是有一定区别的。睹物思旧人，蝉声引秋心，蝉声只不过是一种媒介罢了。从这角度看，蝉声的有无恐怕就不是很重要的了。

其实，对于蝉来说，不管是欢歌还是悲歌，都是来得不容易的。法国的生物学家法布尔写了一部《昆虫记》，他说：“未成长的蝉的地下生活，至今还是一个秘密。不过在它来到地面前，地下生活所经过的时间我们是知道的，大概是四年。以后在阳光中歌唱只有5个星期。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歌唱，这就是蝉的生活。”难怪蝉作为一种比较低级的动物却能够五音俱全，原来是厚积薄发得来的结果呀。

我认识一个原来是总政歌舞团的著名歌唱演员。他从小就爱唱歌，从小学到中学一直不断训练，一直不断找老师辅导，在大学里更有名师指引，久经磨砺而成就了一副好歌喉，终于，他的歌声响遍了大江南北。有一次，他来看望我，我赞赏他的歌有韵律，有灵性，有魅力。他淡淡一笑，在感慨学唱歌中的种种磨难与不易后，诚恳地说，你曾经教导过我，聪明在于积累，而积累是需要时间的。是啊，一只蝉从卵到幼虫到蛹到成虫，需要的时间是4年，这个时间恐怕是不可伸缩的，因为自然规律谁也不能改变。所谓“欲速则不达”恐怕就是这个意思。我在想，这名歌唱演员成名的过程，是不是也和蝉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啊。

一只蝉“嗤”的一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继续“知了斯斯——知了斯斯——”地叫，你不要羡慕，那是他通过艰苦卓绝奋斗赢来的自由；它的歌声伴随着早晨的甘露、黄昏的云霞，也更撩人心扉，你不要嫉妒。你只要像她那样不懈努力，不屈的人生一定会更加多姿多彩。《诗经·小雅·小弁》云：“菀彼柳斯，鸣蜩嘒嘒。”蝉附柳枝头，斯斯唱不休，也许它就是在为自己卓有成效的努力而引吭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