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爸说要把这样的斧头,爸没表态,让我先睡午觉。
课堂上老师问过我们,爸妈谁凶?我想了很久,说妈凶。全班同学都笑了,说我乱讲。老师也不信,说你是男孩,对男孩子,爸是比妈凶的。
他们大概都想要个标准答案吧,但我爸妈就这个样子。妈不是标准的慈母,爸也不是标准的严父,总的来说,爸比妈要温和。妈可凶了,在家嗓门最大,她说话,爸不说话。我犯错了,妈来骂,爸不说话。要打我了,妈动手,爸不说话。妈骂起来了,一箩筐的话等着我,道理气话挤在一块讲,听都听不赢。妈要我滚出去,我走出去,爸把我拉回来。妈又叫爸别拉,让他滚,爸看我一眼,我知道这次不能走了,老实听着。妈说,一骂,你就耷拉个脑袋,一副可怜样,话听进去了吗?下次再这样,就跟你爸去,一个姓的一起上街讨米。爸往这边瞥了一眼,没说话。
妈一直不想我随我爸,说爸太老实,老实人总受欺负,往上挨领导批评,往下有同事搞他路子,上上下下都不如意,受了好多冤枉气。妈咽不下这口气,总跟我爸说,你就是太老实哩。见我又是这个样子,气就往我身上撒。要我父子俩一起上街讨米,其实情有可原。
所以我挨了批评,都会特别同情我爸,可能是惺惺相惜吧,总觉得爸太可怜了。大家都欺负他,他不说话。每天夜里我总看到他的台灯亮着,桌子上摊着电路图,密密麻麻的,像迷宫一样。电板上电子元件又多,二极管、电容还有电阻什么的,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焊出来又要焊进去,一弄就是一通宵,有时问题复杂了,会连着几个通宵。爸在弄的时候我有时会在旁边看,会去碰。这时爸就说话了,说那边有电烙铁,别碰。电板上哪个地方电压高,别碰。我都很听话的,有次我被电打过,爸和我一起挨了骂。
我躺在床上老睡不着,一直就没有午睡的习惯,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该干啥,就看我爸。他坐在木凳上,躬着身子。妈告诉我,家里的这些木凳子、木椅子、木梳妆台、木柜子、木桌子,总之前面能挂上“木”字的,都是我爸做的。妈说她和爸结婚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就有一间家属宿舍。我爸是电工,自己又钻研了木工,家里没家具,他就去砍木头回来自己做。有些人看到爸爱弄这些东西,木头少了,老觉得是我爸拿的,跑到楼下讲名堂,我妈为此跟别人吵了不少架。我估计妈跟别人吵的时候爸就在家里做,不然这么多木东西,不花点时间做不好的。
我看到地上有木屑,爸应该又是在做木东西了,其实爸做电工更厉害。妈说爸技术高,我年纪小,也不知道怎么高,但总看到有人抱着电视机找我爸修。班上有同学讲,他家有两台电视,可厉害了。有人说他家更厉害,三台。我说我家电视有时三台,有时四台,最多的时候有六台,放不下的只能放地上,我爸还做了一台。他们觉得我在吹,吹得离谱。后来他们家电视机也坏了,找我爸修,看见了,以后再也没谈电视机。
妈说电视机其实是小东西,爸主要修的是大的。哪种算大?妈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小学生讲。我在家里写作业的时候,有人来找我爸,说水泵坏了,要我爸去看。我问妈水泵是什么,妈说抽水的,大东西。有时有人说压砂房的电机坏了,要我爸去看。我问妈电机是不是昨晚爸做的那个,妈说那个是小的,这个是大的。有天做作业突然停电了,妈说是不是变电站跳闸了,爸说去看看,过了一会儿就来电了。变电站我见过,好大。妈说爸以前爬电线杆爬得多,有次摔到了,手骨折,石膏挂了一个多月。后来有要爬杆子的事,妈都让爸推掉,做其他事。
爸好像做完了,转头发现我醒着,问睡好了没有。我说睡好了,爸把东西给我,是把木斧头,上面还有个圈。我问爸,你也看《宝莲灯》吗?爸说,知道,你爱看。
那时候的自己很多事都不懂,不懂爸为什么不说话。爸其实很会讲道理,懂的东西很多,讲的时候也不急,听不懂他会再讲一遍。但他讲完道理话就少了,总有事需要他去做。爸不说话,但他知道我爱什么。每次妈发完脾气,爸就会去开导我妈。爸说,不如意的事他见多了,也看开了。
爸只想做好一把木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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