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不自禁拨通您用过的电话号码,奈何三年多过去了,号码已成空。我想陪您喝酒,想看您抽烟,想和您话桑麻。老家木屋依旧在,不见老人唤我名。
前次回天鹅山老家,环顾老屋内,锅子已经全都生锈,凳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屋顶有几处的瓦也烂了,雨天准会漏水。老屋四周杂草丛生,野花遍地,苍耳子草都有半个人高了,竹子也长到了北厢房的门口,书房前的那棵水蜜桃树枯干横倒在那无人问津。屋旁的小池塘里水依旧不浅不深,只是不见鸭子闲游,唯有几只青蛙守在池边的大石头上,见了我也不惊慌,全都鼓着大眼盯着我。在老屋稍作停留,我便来到您的坟前。我没有吵醒您,知道您累了,需要休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爷爷,您生前一手操持的村道已铺上了水泥……估计很快,这条水泥马路会通到大岭上,那样就会经过您的坟前,以后我们扫墓也便利很多。
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只留给我一片模糊的记忆。您生前每年的清明,都会带上我们兄弟姐妹,来到奶奶的坟前,含着泪,哽咽着奶奶的名字,缓缓地上香烧纸,再给奶奶的坟头添上新土,拔干净坟上的每一根杂草。奶奶的坟是我见过的最大气最漂亮的坟。
四年前,继奶病危,您整晚整晚守在继奶的床头,不肯离开半步。继奶尚未仙逝,您却脑梗病倒了。在继奶过世的那个极寒的早春之夜,两只黑色的大蝴蝶久久盘旋在她的灵堂之上,那晚,所有的人都流泪了。尽管那时的您还在医院的病床上插着氧气管,但是所有的人都认为那两只蝴蝶就是您和继奶的化身!
爷爷,我好怀念五年前我从学校回来看你们的那天。刚到家时,见到您和继奶正埋头拔鸭毛,那么专注,那么认真,以至我走到面前,用手机给你们拍照,你们仍没察觉。我好奇地问您:“爷爷,杀两只母鸭干嘛,今晚我们吃得完吗?”您抬头自豪地说:“这是我喂的土鸭,城里是买不到的。我们今晚吃一边,明早再吃另一边。留下一只你明天带回县城,给你大伯家分一边,你家留一边,都尝尝,好吃呢!”那晚我们在堂屋里喝酒,喝了两大壶。您说平时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因为吃了第二天就会闹肚子。然而我们每次回家您都要破例。那晚,您和爸都微醺了,却还意犹未尽,又跑到屋里翻出一包软芙蓉王来,说是表叔从长沙回来送给您的,放了好久都不舍得抽一根,但今夜你爷俩一定要抽完它。红红的烟头照亮您的脸庞,您是那样的开心,笑容像—朵在夏雨之后悄然绽开的睡莲,永远烙在我的心头。
最不能忘记的是2009年。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爸爸因为做生意亏空了家中所有积蓄,还欠一笔巨债,雪上加霜的是那年他又从高楼上摔下,摔断了两只手和一条腿。妈妈整天要照顾爸爸,全家生活艰难,我不得不休学回家。您看到未去上学的我,紧紧地把我搂在怀中,放声大哭,老泪纵横!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您哭,您苦苦劝我不要自暴自弃,一定要去上学,没钱,您帮我去借,如果借不到您就去卖血。爷爷啊,那时您都70来岁了,您的血还卖得掉吗?好在有亲人相助,在伯伯姑姑等亲戚的资助下我继续了学业。如您所愿,如今我已经在一所双一流大学念书,下学期准备考研。
前不久和大伯闲聊,大伯突然间问我还记得您病重时床头的那根绳子么。我当然记得,那时您已瘫痪在床,不能言语,刺骨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您,奇怪的是您的床头总有一根捆被子用的细绳,任何人拿您都不松手。那时我不曾多想,以为您是用来把玩,缓解疼痛的。直到那天大伯说起,才猛然醒悟您那时是极有可能准备用它来结束生命的,那时您已无法承受疾病之苦。您最终却没有使用那根绳子……
爷爷,待您的孙女学有所成后,定将返回天鹅山老家,去改良您曾用过的锄头、去开垦您未垦完的土地、去唤醒您未犁完的荒田、去那老桃树旁栽新苗、去捡拾您遗忘的玉米、去把那旧铜壶灌满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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