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叫申清平，是我的堂叔，村里的人都叫他“老党员”。“老党员”这三个字，代表村里人对他的尊敬，也代表村里人对他的信任。

改革开放前，平叔在区食品站卖肉。记得有一次家里来了客，母亲要我拿上肉票去食品站买肉。我来到食品站，只见买肉的队伍从屋里排到了屋外。我觉得我不需要排队，于是，就从人缝里钻到肉案前，大声喊：“叔！”正在割肉的平叔抬起头，看到了我：“咦，云伢子来买肉？”我说：“我二舅来了，妈妈说家里等肉下锅，要我找你。”没想到平叔陡然把刀往肉案上一丢，张口就骂：“买肉就去排队，这么多人，哪个不等肉下锅？都像你这样不讲规矩，我这个肉就不要卖了！”我强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乖乖地排到了买肉的队伍后面。

听村里的人说，他们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平叔这个人一点情面都不讲。

改革开放后，食品站没了，平叔回了家。他一边种田，一边做起了“和事佬”。东家夫妻打架，他去评理；西家婆媳不和，他去劝解。有人问平叔为什么要那样做，他说：“因为我是一个老党员。”后来，人们叫他时不叫清平，叫“老党员”。

我到中医院时，平叔正在说胡话，一会大叫：“我是党员，我是党员！”一会又低声哭泣：“连长，你去哪了？”我问平婶是怎么回事。平婶说：“今年是建党100周年，镇里的学校组织学生学党史，也请了一些老同志去学校讲故事。这个犟老头子听说了，也要去讲他那个故事。一个八九十岁的人，左脚还有毛病，这不，刚走出村子就掉水沟里了，着了凉，发高烧，一直说胡话。唉，他那个故事我都听得耳朵里快长茧子了，他还要讲！”

平叔要讲的故事我也至少听他讲过十几次。我知道，平叔这辈子一直记着那件事，记着他的战友。

中午，平叔终于退烧了，人清醒过来。平婶就说他：“都七老八十了，还讲么子故事，命都差点没了……”平叔气鼓鼓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就是要讲，就是要讲！我要叫细伢子们晓得什么是真正的共产党员！”我劝他：“叔，您那个故事是要讲，要一直讲下去。但您现在首先要把身体养好，没有一个好身体，您怎么给大家讲故事？”平叔望着我，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感叹道：“唉，确实是老了，走几步路还怕跌跤。年轻时在朝鲜打美国鬼子，那才叫天不怕地不怕……”于是，平叔又讲起了那个他讲了无数次的故事。

“那一次，我们连在无名高地狙击敌人，一直打了三天三夜。后来我们接到了迂回出击的命令。我们经过一座山时，一个战士忽然踩响了地雷。原来美国鬼子在阵地周边埋了很多地雷。当时，前方打得激烈，情况万分危险。连长蛮着急，说：‘共产党员站出来。’立马有五个人站了出来。连长又说：‘我们六个人在前面探路，一排长带领大家跟在后面。’我悄悄跟上了连长他们。连长发现了，说：‘你不是共产党员，回去！’我说：‘我死也不回，我已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连长莫办法，只得带着我。很快，走在最前面的大李踩响了地雷，接着三排长刘胖子也踩响了地雷……你们晓得吗？大李的下半身全没了，三排长只留下一顶军帽……最后，只剩下我和连长。我们继续往前走。忽然，连长叫了一声：‘卧倒！’接着把我压在身下。一声巨响，我更什么也不知道了。我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的左腿断了，连长却再也没有回来……”

平叔慢慢地讲着，脸上老泪纵横。我在心里说：“叔，我们的幸福生活是无数个像您一样的共产党员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现在，你们又坚守初心，用执着和忠诚为我们守护幸福。您放心，我们会把您的故事一直讲下去。”

最后，平叔像个孩子似地笑了起来：“我就是在那次战斗后入了党。”

看着病床上苍老的平叔，他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愈发高大起来，高大得只能仰视。

（申云贵，邵东市作协会员）

2021-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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