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选择阿黄纯属偶然。有次去外婆家，她杀了只鸡，赏了我两个大鸡腿。我正大块朵颐之际，进来了四只狗崽崽，围在我桌前打转转，抬着头瞪着我手中的鸡骨头，嘴里汪汪直叫唤。我故意捏着骨头不丢，空手一扬，三只狗崽都立马腾空而起，只有一只狗崽原地不动，两次均如此。可当第三次我真扔时，只见它猛地跳到一只狗的背上，然后轻松地抢到了骨头，落地时还来了个漂亮的前滚翻。它的举动让我忍俊不禁，也让我喜欢，于是我就将它抱回家喂养，因是全身黄毛，取名阿黄。

阿黄渐渐长大，全身毛色金黄透亮，健硕威猛，特别是奔跑能力强于全村其他狗，但遗憾的是尾巴太短，是只兔尾狗。我和它相依相伴，形影不离，经常带它上山放牛砍柴，下河游泳摸鱼。小时候我很顽皮，常和人打架，自有了阿黄，每次约架都带上它，以壮声色，威风得很。

后来我读书了，学校离家有三里多山路。那时每天只吃两顿饭，到了下午放学时分，早已是饥肠辘辘。母亲想了个办法，做了个小布兜，将一个烤红薯置于兜内，系在阿黄前肚上，每天下午由阿黄送到校门口，给我充饥。阿黄守着我吃完，等到我放学，我俩再一路嬉戏回家，从不感觉那山高路远。

我家是在山村，每家都散养了很多鸡，但也引来了狐狸、黄鼠狼、狸猫等，经常闹得全村鸡犬不宁，眼睁睁地看到它们叼着鸡扬长而去。有天深夜，一阵喧嚣的鸡叫声将我惊醒，只听母亲一边大喊“阿黄阿黄”，一边飞快起床赶去鸡笼，可为时已晚，一只鸡被狸猫叼走了。母亲悻悻地回到床上，哼哼唧唧地数落着：“阿黄死到哪去了，鸡都守不住，白养了。”第二天早上，只听门口低低的几声“汪汪”，我一听就知道是阿黄的叫声，赶紧爬起来打开门，一看门口摆着一只狸猫的尸首，还有昨晚那只已咬死的鸡。阿黄满身露水，背上被撕掉一块毛，皮上还在流淌着鲜血，看到我时直扑到我怀里。

山区野兽多，每到冬季大雪封山之际，野兽就憋不住了，要下山来找吃的。这一离窝就露了脚印，留了踪迹。每到这个时候，村里就会组织打猎队，身强力壮的汉子和健壮威猛的狗都会齐齐浩浩地往山里钻，吆喝声、狗叫声、鸟铳声此起彼伏，煞是一番热闹。阿黄不仅从不缺席，而且是常打头阵，队长很是喜欢，时刻把它带在身边“护驾”。打猎有个规矩，凡是第一个咬到猎物的那只狗，其主人可分享那只猎物的头。阿黄经常抢得此“头”功，因此我家虽父亲在外工作没人出去打猎，但每次分到的猎货可不少。在那个每年吃不上几顿肉的时代，这些猎货是难得的“牙祭”。

有一年冬天，第一场雪下得比以往更早、更猛，整整三天三夜铺天盖地地落，地上积雪深到拔不出腿。对面山上满山的竹子因不堪重负，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成片倒下，发出阵阵脆响，如放鞭炮一般。像往常一样，打猎队出动了，阿黄又到立功的时候了。但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大雪把野猪也逼了出来，这是打猎队凭几杆鸟铳很难对付的家伙，一般都是回避了之。大雪后的第六天，野猪饿得都没了过去的威风。那天在一个“V字形”山脊，阿黄带着几只狗将一头野猪逼着往山梁跑，早已蹲守在这个镗口（射击位）的队长看到这只野猪奔跑速度明显减弱，估计是饿晕了，想拣个软柿子捏，在野猪跑进其射程后就开了一铳。打中了，但野猪并没倒下，不想它用最后的力气拼命往队长方向奔去，队长危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黄首先冲上山梁，然后从高向下就势向野猪猛扑过去，咬住其脖子，以惯性之力将野猪掀翻后，一同滚下山坡，摔下了悬崖。

雪后初霁的傍晚，晚霞像血一样涂抹在天边，映出山尖上一线刺眼的晕圈。打猎队抬着一串串猎物回来了，但没了以往的兴高采烈，因为后面还抬着我的阿黄。晚上，队长挑了一担笤箕来到我家，一头是阿黄，一头是一个硕大的野猪头，默默地放下，停了一会儿，低着头离开了。

母亲看了一眼笤箕里蜷缩着阿黄，转身离开，用手撑着屋廊柱，身子在不断地抽动着。过了好久，才挑着这担笤箕，叫上我和姐姐，来到后山一块空坡地上，刨开厚厚的积雪和草皮，起开还带着热气的黄土，挖了一个墓穴，将阿黄轻轻放进去，然后将那个野猪头放到阿黄嘴边，喃喃地说：“阿黄呀，我家吃了你不少东西，这只野猪头不能再吃了，就留给你吧！”我对着阿黄，心里默默发誓，今生不再吃狗肉。这是一个少年对一头狗的承诺。

第二年春天，后山坡的桎木花开得特别绚烂，满山满坡地簇拥着，白得刺眼，如同去年那场白皑皑的雪。

（周后平，任职于邵阳市档案馆）

202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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