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近乎无情的善忘,也有一些人被我气哭了。我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勾过肩搭过背,在一张桌子碰过杯,说了很多热乎乎的话,隔了一些时日来见面,我心中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倒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是姓张还是姓李呢?看着人家的笑脸,我不得不疑虑重重,小心翼翼地问客从何处来。于是虚伪的标签,就这样在我身上坐实了。
我不是存心要忘恩负义,不是要存心目中无人。我能拿自己有什么办法呢?记不住的就是记不住,除非他们长得像唐僧的三个徒弟,要不然,貌若天仙倾国倾城的也能记住一二。
有时候看人家扬着笑脸走过来了,我急忙笑脸相迎。虽然不认得来者是谁,但我想一定是我给忘了。及至到了眼前,才发觉别人是笑给别人的,我又自作多情了。但我还得往一个模糊的方向继续笑下去,要不然人家会觉得奇怪的。
我去买糍粑,跟人家讨价还价,啰啰嗦嗦,鸡蛋里挑骨头:“便宜点啰,你这又算不得什么好货。”卖主抬起头看看我,脸上的热情蓦然汹涌而出,好像我是她的亲闺女一般,说什么也不收钱了。我揣着平白无故得来的好处,暗自羞愧无地自容——她是谁啊?早知道我就不还价不挑毛病了。
我试图找到身上的症结,也许是自己本来对人家的容貌不够上心罢?于是我拭亮眼镜,下死力气地盯着人家看,默默地背诵着:圆脸盘,桃花眼,脸上微微有颗黑痣,眼角眉梢自带风情,这是仙女甲。体态丰腴,锥子脸面,两弯柳叶吊梢眉,那是仙女乙。背来背去,收效总是不大,我还是要依靠人家来识别我,而且识别我的主要依据是胖大身量。我很是丧气,这样下去,不用等到七老八十我就已经痴呆了。
如果把故事一个一个地罗列出来,不过是觉得好笑且有趣罢了,指不定还带了些许文艺感和幽默感。但是穿插在生活里时,每个故事都又冷又硬
,一点也不好玩。落在领导的眼里,带了呆相;落在街坊乡邻眼里,带了痴相;落在家人眼里,也让人觉得百般不靠谱。总而言之,它使原本不够顺滑爽利的人生再平添许多滞涩。
最佩服在喧嚣场合如鱼得水的人,这是马主任,那是李书记,此是张局长,彼是徐委员。不但如此,这个喜清淡,那个爱麻辣,这个爱吃冰糖肘子,那个好喝龙井茶,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不差。
书上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使我于慌乱和自我否定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我总不会是女娲补天丢掉的那一块废物吧?老天总会给我一个安排吧?可是,我依旧找不到明确的去处。我好像端个盘子都端不好。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刨冰店里,我端着五彩斑斓的刨冰茫然四顾,总是把红豆冰送给了点草莓冰的客人。我好像做售票员也不行,谁给钱了谁没给钱“一窠糊”。
我简直像玻璃瓶里的苍蝇,四处乱撞,但每一个地方都不是出口。在快要患上抑郁症的前夕,被命运一甩甩到了讲台。这实在是一个扎扎实实不打折扣的体力活,每天起早贪黑敲桌子摔凳,在几十个孩子面前“作威作福”。回家的时候,常常已经亮起满天星光,称得上披星戴月了。每个日子都好像来不及细细咀嚼一番,就被我囫囵吞下了。我守着那些总想上天入地摘颗星星做玩具的“泼猴们”,常常觉得精疲力尽,但从来没有慌乱过,失重过。我站在楼梯的风口处,看对面影影绰绰的雪峰山余脉,觉得意味深长,觉得踏实而安定,再也不用管谁是谁的脸了。
在梳妆打扮上,大家很容易想到粗腿的姑娘宜长裙,长脖子的姑娘宜高领,该露的该藏的恰到好处。然而在谋生与生活中,却不容易找到隐藏缺陷的有利地形,以致于撞得头破血流。忽然想起薛宝钗“藏愚守拙”的生活技巧来,原来她早已经向我示范过了,而我却现在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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