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有送别一体。虽说是在应酬,亦常有亮眼佳作。《送杜少府之任蜀州》《送元二使安西》便脍炙人口,千秋留传。
究其内容,一是叙恋恋不舍之情,“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是也。二是致切切嘱咐之意:“别离今弟妹,救恤旧民闾”(刘瑾玉《送芳远侄海南平寇》);“报国惟凭心与力,勤劳今日属将军”(何腾蛟《送张君爵总戎之武冈》)。三是抒耿耿磊落之志,以明胸襟。贺金声《赠别毛隆章》诗,既赠毛,又写己:“彷徨四顾见斯人,不肯浮沉误此身。彭湖自昔钟灵秀,文文山是旧乡邻。”文文山者,文天祥也。四是陈殷殷宽慰之思,以壮行色。高适《别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而这种吉祥祝语,官场中同僚间的赠别诗,屡屡皆是。试读曾财英、高启之作。
曾财英(1329-1404),宝庆(今邵东市)人。明洪武年间应征入京师,官太常典簿,迁光禄署丞、衡王府审理正。朱棣谋位,恐罹祸,辞官归故里。其《送李侍御赴京》云:“晴云消宿雨,佳气满行旌。鼓棹南熏动,高歌皓月明。”雨后天晴,清岚淑气,行旌明丽,真是一个好兆头。南风送爽,皓月当空,击棹放歌,舒畅光明。赠诗者,受诗者,面子上是很光鲜,“应酬”得当,皆大欢喜。
高启(1336-1374),长州(今浙江长兴县)人。与杨基、徐贲、张羽并称“吴中四杰”。洪武帝召其修元史,为编修,擢户部右侍郎。其《送张司勋赴宝庆》云:“乍出司勋幕,还随别驾车。按图犹汉地,输布或蛮家。山热蛇缠树,江晴鹤浴沙。郡楼回首处,北斗近京华。”
司勋,明、清为吏部属员。别驾,汉为刺史佐官,地位较高,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另驾一车,故名。宋以后为各州通判,辅佐州府长官处理政务,州府公事须通判连署方能生效,并有监察官吏之权,故又称监州。从吏部文职属员擢调监州,职迁权大矣。颔联说查验地图此地属于国家的正式版图,但从献纳的赋税来看,还是蛮夷之地。按,审查,查验。《汉书·贾谊传》:“验之往古,按之当今。”输,缴纳,献纳。汉桓宽《盐铁论·本议》:“往者,郡国诸侯各以其物贡输。”又可指纳税。《新唐书·食货志》:“至德宗相杨炎,遂作两税法。夏输无过六月,秋输无过十一月。”颈联承“蛮家”写山水风物:蛇缠树,鹤浴沙,荒古雄奇,颇具蛮野气息。条件虽然荒僻艰难些,但郡楼回望,即见北斗,接近京华。言外之意,忠于皇事,心系京华,他日擢拔,必能鸣珂入皇都。鼓励朋友,忠耿可现。
但高启这样一个人,竟在盛年因为郡守魏观改建府治作《上梁文》而被朱元璋腰斩。因府治建于张士诚旧宫,而《上梁文》中有“龙盘虎踞”之言。嗟乎,一代文星,就此殒落!
云峰道人的古风
云峰道人,武冈人,姓于名子仁,明洪武十八年(1385)登进士第,授承敕监庶吉士,出任山东乐昌知县。洪武二十九年,擢升登州知府。晚年隐居云山,自号七十一云峰道人。诗多散佚,留下的多为古风,其诗苍古、雄崛、旷邈、瑰丽。
《泰山歌》在写了泰山的方位、高峻、旷渺、悠久之后,将自己融入山中:“授我以金丹四百字之秘诀,赠我以琅玕五千句之佳言。换尔凡骨,涤尔俗愆,恍然置我昆仑巅。”悟泰山之造化,神游方外,几欲飘飘然浩浩乎凌虚御风,羽化而登仙!
《李白把酒问月圆》则道出了他向往羽化、疏淡名利的人生态度:“酒一斗,诗百篇,夜披锦袍宫锦鲜。停杯问月当青天:如何天上有酒星?如何在下有酒泉?胡为穷达皆好酒?胡为明月能长圆?劝月月不饮,问月月不言。酒在手,月在前,峨嵋当空独可怜。酌我以舒州不死生之杓,乘我以天子呼不上之船。但令对月长对酒,那用古今虚名传。君不见独醒空沉汨罗水,何如日日烂醉长安眠?”其思想底蕴真和李白的《把酒问月》一脉相承:“惟愿当歌对酒时,月光常照金樽里。”应当说,这是一种人生虚无、历史虚无的消极处世态度。抱有这种人生态度的人,几乎都超脱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经典传统之外,而追求啸傲烟霞、任诞狂放。
其《海门行》也是游仙之吟:“是时神仙怀大丹,携筇直谒天门关”“上方神游凌广寒”。接着,想像神游广寒的情景:“天风环珮来珊珊,我今追随谁可攀。便当握手凌云端,君骑长鲸我骑鹤,一声长啸非人间。”但这只是一种浪漫的想像,其人总还在人间。而且,要在人间无须忧虑衣食住行,无须为生存的基本条件而茹苦含辛拼搏,才可以“浪漫”起来的。正好比贾府的焦大,是不能像宝哥哥、林妹妹那般望明月而兴叹、见落花而涕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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