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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

明

2010年四月。如烟的春雨，由和风牵引飘逸着。阔别二十年的表侄阿林忽然造访，一进门，白净微胖的阿林以西方人习惯给了我一个熊抱。自然难掩兴奋，我不禁生出几许感慨。

阿林从小聪颖。恢复高考的第三年，他就以优异成绩考上重点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北京一家报社当编辑。按说，山里的孩子进了京，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该知足了，可他并不满足。1990年底，他毅然远渡重洋，去美国深造。

按风俗，中午设宴款待，其实也是岳阳本地的家常便饭而已，但在阿林看来，已经太丰盛了，他有些神情不安。小儿子笑着说，没什么，哥，你只管吃好了。他却一本正经地说，在国外的这些年，我吃了各种各样的菜，可是总有些欠缺，今天一吃家乡菜，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小儿子接过话茬说：“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呗。”他补充说：“你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乐忧’情怀使然。因为故乡是我们的初恋幸福，乐忧才是我们做人的全部。”莞尔，他转过头对我说，“此行除了看望您全家外，我还想登临岳阳楼，读读《岳阳楼记》，以了却儿时的心愿。”我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连忙点头：“好，叔陪你一起去。”他一脸的兴奋。

小车在宽敞、平坦的街道上行驶。高楼、翠树、绿地、鲜花、车流，从车窗外闪过，小林一边目不转睛地观看，一边啧啧赞叹：“岳阳作为中国一个地级市竟有如此繁华，比我居住的底特律还要漂亮。”我说：“这些年来，凭借交通区位优势以及名楼、名人、名文丰厚的文化底蕴，岳阳加大了城市建设力度，如今已成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中国优秀旅游城市。”他高兴地点头。

行车一会儿，岳阳楼景区到了。他为之一振，喜极而泣：“还是40年前来过岳阳的，因买不起五分钱的门票，与名楼擦肩而过，今日如愿以偿。”踏小径，过花池，穿长廊，拾级而上，站在楼前绿荫如盖的古树下，他伸长脖子，望洞庭，近处，湖面波涛滚滚，千船竞发；远处，白银盘里一青螺。美景尽收眼底，小林似乎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驻足岳阳楼一楼，仰着脖子认认真真反复读着《岳阳楼记》。科班出身、又喝过“洋”墨水的阿林侃侃而谈：“上高中时，语文课本上的《岳阳楼记》我能熟读成诵，可根本不懂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深刻内涵，随着年龄增大，阅历增多，加上今天身临其境，对这名句的思考，似乎比过去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我虽侨居海外，但仍是炎黄子孙，根在中国，如果不为祖国忧，其乐再欢肯定不痛快，为祖国而忧，其忧再苦一定有乐。”可不是？几年前，他捐款资助家乡多名寒门学子，过节给他母校老师发红包。

向晚时分，夜空里新月高悬。我和阿林坐在阳台上，老伴泡了两杯浓茶送了过来，小林抿了口喷香的北港茶，说：“留学期间一面读书一面打工，在酒店端过盘子，扫过地，用赚来的钱租了大概10平米小房间栖身。为了学英语，我付出了比常人三倍的努力，经过两年的苦读才攻下硕士学位。接着四处奔波求职，终被一家大公司录用，也确实挥别了苦涩岁月，于是将在国内工作的妻子和儿子移民过去。在那个阶段，我还在另两家公司兼职，有了原始积累，自己便独立创业，炒股票，办实体，收入可观，买了豪车和别墅。”

“不是苦尽甘来了么？你还叹什么气呢？”我大惑不解。“可父母老了，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不能陪伴在父母身边，即使每隔两三年回来一趟，也是来去匆匆，时间和盘缠都交给航空了。令我痛心疾首的是大前年，父亲突发急病，闻讯立马往家里赶，三天才到家，此时父亲已经入土，我这个不孝之子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未见到。”他眼眶红红的，“如今剩下83岁的母亲伶仃孤苦，我再不回来陪伴，就是大逆不道了。叔，我决定回故乡，在岳阳城里安家，然后将母亲从乡下接来，让她老人家享几年清福，一家子团聚在一起，岂不乐哉。”

他的这种变化让我有些吃惊，不过，很快找到了答案。他说：“重温《岳阳楼记》，让我读懂了‘忧乐’二字，读懂了人生。”

此刻，放眼望去，窗外已是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