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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与周令钊先生交往已是三十多年了。
去年年底,平江方面邀我为周令钊美术馆作序。关于周令钊先生其人,我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周令钊先生生于1919年5月2日,平江县三市镇爽口人。他波澜壮阔的人生、崇高的艺术成就后启来者,是中国现代艺术史上的一座高峰。
他是资深的革命者。1937年参加了湖南省抗敌画会,1938年进入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的国民政府军委政治部第三厅美术科,1942年参加抗敌演剧队,以笔代枪投身抗日战争和人民解放战争,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及缅甸多地;他还把10多个弟弟妹妹(最小的7岁)带上抗日战场,送进孩子剧团与演剧队宣传抗日。
他是新中国国家形象的重要设计者。绘制了开国大典悬挂于天安门城楼的毛泽东画像;参加或主笔了国徽、共青团团旗、少先队队旗、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的设计;担任第二、三、四套人民币,建国以来十七年北京国庆游行仪仗队、文艺大军,一、二、三届全运会大型团体操背景,中国最早的主题公园“深圳锦绣中华”、“中国民俗文化村”、亚运会等的总体艺术设计;创作了大量体现国家形象的邮票、宣传画等。他以独具匠心的艺术设计,与同时代的同行们一起开辟了国家意志视觉化的崭新境界。
他是杰出的绘画大家。他集水粉、水彩、丙烯、中国画、油画等众多精湛的表现技艺于一身,创造出多姿多彩、温暖美好的绘画语境。他的许多作品成为传世之作,被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人民大会堂等展示、收藏。
他是新中国美术教育的一代名师。1948年,他应徐悲鸿先生聘请,任教于国立北平艺专(中央美院前身),其后历任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讲师、版画系副教授、壁画系教授、民族画室主任等直至离休。他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是新中国高等美术教育的重要拓荒者和奠基者之一。
先生的众多设计艺术作品以国家名义发布,为国家代言,他的名字甚至不为公众所熟知。他大德高风,淡泊名利,默默奉献,受到了国家和人民的尊重。
周令钊先生是我的小老乡,老家相距十几里地。
1981年9月,我从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平江县人事局工作。不久,见到了正在为新建的平江县委招待所创作大型壁画《春洒黄金堰》的周令钊先生和他的夫人陈若菊教授。其时,先生和他的夫人分别是中央美术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县人事局在县委机关办公,与县委招待所一墙之隔,我一有空就去看他画画,和他聊天。后来,我写了个采访先生的稿子在杂志上发表了。这算是和先生的第一次接触。
(二)
1991年4月,我被调到长沙工作。
我儿子曾灏从小喜欢画画,到小学二年级时就画了大大小小近百幅,学校的老师鼓励他在长沙办一个个人画展。筹备儿子画展阶段,我正好到北京出差,就带着儿子到地处北京红庙北里的先生家拜访。先生看过我儿子的一些画后高兴地说:“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没有你画得好。照这样下去,你一定是个大画家,要超过我!”儿子听后懵懵懂懂的特别得意,缠着爷爷要看他的画。那天,先生拿出他珍藏的大量的作品给儿子欣赏,其中有先生在抗日战争期间在广西、云南前线写生的作品。先生一边给儿子看他的画,一边讲解画这些画时的或惊心动魄或妙趣横生的背景故事,使儿子大开眼界。先生还兴致勃勃地为儿子的画展题写展标“曾灏之画”。儿子的画展在长沙开幕的那天,我给先生打电话报告情况,先生特别高兴,在电话那头连说几个祝贺祝贺,还要我把电话交给儿子。他对我儿子说了好长一段话,说些什么我不太清楚,但从儿子的神情中我感受到儿子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先生每次到长沙,都要告诉我。
先生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大多在长沙度过,在长沙有很多老朋友。
著名工笔画大师、原湖南省文联主席陈白一先生是他华中艺专的校友,更是他一生的好朋友,好到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像小时候那样直呼其大名。先生到长沙必到白一先生家里吃一顿饭。每到这时,白一先生家里就像过大年一样,他的几个成了家的孩子都要赶来陪“周伯伯”。先生到白一先生家里,总要我带上儿子一起去。先生请白一先生拿出好多画给儿子看,并一边看一边给儿子讲构图、线条、色彩等的运用。此时,先生就像一位幼儿美术教员,用平实而有趣的语言,把美术创作的道道讲得外行人都听得懂。儿子依偎着他,听得有滋有味。有了这一层关系,我便经常带儿子到白一先生家里去求教,白一先生每次总要先谈起先生,谈到他和先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因为先生的关系,我和白一先生家人的关系也很亲近。白一先生的大儿子、知名画家陈明大先生主动收我儿子为学生,利用假日,在他举办的美术班上整整学了两年画。
儿子十三岁生日前,先生恰好到了长沙。在我家的客厅里,先生主动提出要为我儿子画一幅速写,画完后笑呵呵地题上“曾灏小同行十三岁”,署上名,盖上章。这幅作品十分完美,是先生给我儿子最好的生日礼物。
儿子上大学了,出国了,硕士毕业了,考取博士了……先生得知儿子这些好消息总是特别高兴,总要为他祝贺。我们每次见到先生,先生总要问儿子的一些情况。
今年5月2日,是先生97岁华诞。前两天,儿子回国休假。我们全家到先生家里祝寿,先生久久地拉着儿子的手自言自语地说:“长大啰,长大啰,好好好好!”
虽然儿子后来没有学美术专业,但他的人生因为被艺术滋养过,被艺术大家的风范熏陶过,因此多了一份成长的动力,多了一份优雅的情怀,多了一份值得永久珍藏的财富。
(三)
1999年,我请先生全家到岳阳过春节。
春节期间,按照预先约定,每天除吃饭睡觉、接待来访客人外,我们足不出户,安安静静地听先生谈了整整7天,春节后又移师长沙接着谈了3天。先生两次与我们的完整交谈,共有60多小时的录音留存。先生的思绪穿过茫茫的历史烟云,从他的家世、他的经历到他亲身见证的各个历史时期的重大事件、重要人物等等,娓娓道来。先生所述几乎就是一部生动、完整的中国近现代史,波澜壮阔,可歌可泣,令我震撼不已!
先生30岁前,他的生命从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的前两天出发,历经剧变动荡的民国、风云激荡的国内革命战争、烽火连天的八年抗战、浴血奋战的人民解放战争的洗礼;新中国成立那一年,先生正好30岁。那年3月底,他受命为4月1日在北京六国饭店举行的国共和平谈判布置会场,画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幅毛泽东画像,得到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的高度赞赏,因此便有了为开国大典天安门城楼画毛泽东巨幅画像的缘由。从那时起,先生先后主笔或参与了如前所述的国徽、人民币等众多国家级重大项目的设计,成为新中国国家设计形象的重要设计者。
先生出身官宦之家,祖上人才辈出,他的祖父曾是清朝一品大员。当时的周家是平江的名门望族。周家在平江爽口托田建有一个大园子,名曰“鹤龙屋”,内有东西两大湖,有中式和西式宾馆各一,轿子数十台,佣人无数。后家道中落,园子被毁,家人四散。
先生走上艺术道路的同时走上革命道路。
先生是现代中国的一座艺术高峰,不言不语,却横空屹立。
关于他的成就,“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侯一民先生给了他这样的评价:“在中国,没有哪一位艺术家像周令钊先生那样,把战争洗礼与艺术创造结合得如此完美;在中国,没有哪一位艺术家,像周令钊先生那样,具有如此众多的国家级设计艺术成就;在中国,没有哪一位艺术家,像周令钊先生那样,对艺术领域的多种门类同时具有如此深厚的造诣并取得如此崇高的成就……”
(四)
那次在岳阳过春节,市里领导和有关方面恳请先生为岳阳画点东西,先生答应为家乡创作两幅画。为了为家乡人民奉献好的作品,先生在岳阳写生、体验生活两个多月,回到北京后潜心创作。画稿数易其稿,小稿定稿后才到岳阳现场绘制,先后历时一年多。这两幅作品,就是后来在岳阳南湖宾馆出现的两幅巨幅壁画:一幅画的是岳阳楼,另一幅画的是平江的盘石洲。在同一幢不大的楼宇里,出现先生倾心创作的两幅巨幅作品,在中国的其他地方,没有过。
机缘巧合,与先生在岳阳过春节的第二年,我从长沙调到海关总署工作。同在一座城市,与先生的联系就更方便、更紧密了,先生把我当成了他家里的一员。我会经常去看他,和他谈天说地;他想念我了,会打电话叫我过去;他有什么高兴或不高兴的事情也一定会给我讲;连他家的小花园里开花了,也会打电话叫我过去赏花。
有时心血来潮,我也会画几笔。记得那年我们到君山游览,我被眼前的景色所打动,停住脚步,在柳毅井旁写起生来。先生站在我身后专心地看我画,不停地说我画得好;先生尤为看重我的漫画,给了我很多指教;平时,我画的一些东西也经常送给先生看,他总是那样诲人不倦;先生和他的太太陈若菊教授为北京湖南大厦创作巨幅壁画《湘江北去》期间,我经常去现场观摩。有一次,先生叫我“帮忙”,我也不客气,在享有盛誉的两位艺术大师共同创作的作品上,画了画中橘子洲头的一块草地和一棵树,先生开玩笑说:“那块地方是你画的,要署上你的名字才好。”这份情谊,弥足珍贵。
回望与先生交往三十多年的历程,我像进了一所无形的大学,更像翻开了一部博大精深的经典。先生的高贵品格、崇高精神、光辉人生,像一个彤彤的火把,照亮在我前行的路上。
最好的时光在路上。先生一直在路上行走。九十之后,他为北京人民大会堂北大厅创作了壁画浮雕稿《梅兰松竹》、北京地铁6号线朝阳门站壁画《朝阳门漕运》、北京湖南大厦壁画《湘江北去》等大量作品。今年5月,先生被“提拔”为享受副部长级医疗待遇的干部。
今年,先生97岁。他说:“来日方长。”
99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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