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患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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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练娥

“妈妈，慕尼黑明天也开始封城了。”下班时，我收到女儿微信。

我知道这意味着女儿生活在疫情肆虐的恶劣环境中，我连抱抱她都无法做到，遑论其他更实际的帮助了，我淹没在无力感汹涌的海里。

一路麻木地往家的方向走，好像没有经过荷塘，也没有经过左宗棠雕像，就到了三眼桥广场的方尚书雕像前了，到了我家门前的南湖绿道了。

在家门前的这一段南湖绿道上，我曾在如云似霞的蔷薇花墙、枝叶扶苏的行道树、夕阳燃烧起红黄色的明丽的诸多背景里一次次释放过对女儿的思念。可是现在，这一段南湖绿道在冬季里，西风凋碧树，那一排行道树不剩一片叶子，骨瘦伶仃的丫枝挑着不少土黄色的果粒，一派苍凉。忽然瞥见树干上钉有一块小树牌，上书——无患子。你的孩子安好用不着担心，我分明听见这排无患子树如此开导我。耳边飘来女儿演奏的小提琴协奏曲——拉罗《西班牙交响曲》，闻见女儿做的奶香白薯饼散发的浓郁奶香，瞧见女儿踌躇满志站在海拔1639米高的雪山上……

家门前有排无患子树，真好！

为能多些时刻面朝无患子树，阳台就成了我的书房。窗前有了排无患子树。

一些时日后，我当然知道了“无患子”树名寓意并不是不要担心孩子。相传以无患树的木材制成的法器可以驱魔杀鬼，才得名“无患”的，寓有幸福无忧、无灾难之意。有部《佛说木患子经》，这部经书不到600字，讲佛祖释迦牟尼到一个国家弘法，国王问他如何为国为民解脱无尽灾难。佛说，你让民众把108粒木患子（无患子）串成念珠，天天数珠并诵经。一遍、万遍、十万遍……则可解脱苦难。现在不少文玩者盘无患子串珠，当然不一定相信它的“神力”，但不可否认的是实实在在地寄托着他们对吉祥、安宁、幸福与温暖的向往。

原来那些丫枝挑着的土黄色果粒的果仁叫无患子，可以做串珠，我于是想拾取一些。挎着小竹篮，在无患子树下的小灌木丛中，我将树叶扒开，地毯式搜索，竟没找着几颗。我这举动引起了一位清洁大叔的注意，他问我找什么，然后很高兴地告诉我他扫的垃圾里有几颗，我如获至宝，将它们捧回小竹篮，小跑着回家，以尽快取出它们的果仁，至小区门口，撞见一位从小区外出的阿姨，阿姨说，你捡的这种圆皂角，很多人捡回去当肥皂用呢。哦，难怪我找不见几颗。

回到家后，取出果仁，洗净，宝珠黝黑滚圆，滚到地板上也能活泼回弹，置于手心，好像就握住了幸福与安宁。取用一丁点儿果肉配一点清水，双手揉搓，真的生出丰富的泡沫，洗净的双手，滑爽舒适。因体验到和植物的深切联系，兴奋极了。

每从无患子树下经过，我不会漏过一粒无患子，日积月累，竟有三小竹篮了。洗净，取出果肉果仁，晒干，果仁装在玻璃瓶里，果肉装在一个塑料壶里并加入适量的水和红糖。读书的时候，思考的时候，想女儿的时候，将果仁倒在一个纯白的碟子里，将它们轮换着安放于手心里摩挲，将平凡的日子擦亮。果肉在塑料壶里安静地发酵，女儿回家的时候，可以将纯天然、零添加的发酵液稀释，洗衣、洗头、洗果蔬，她一定惊奇一定欢欣。

我还要分享给亲爱的女儿，无患子叶太好看了。它的形态非常优美，小叶排列在叶轴的两侧呈羽毛状，顶生二枚小叶，叶轴两侧各具一列小叶。春风拂过，每一根无患子树树枝就像大鸟起舞，顶生两枚小叶就像鸟的尾巴。秋天的无患子叶色泽金黄，堪比银杏，若是大晴天，仰头看，蓝天金叶，特别美。

我还要分享给亲爱的女儿，无患子花的颜色呈淡黄色或淡绿色，小小的却偏好宏大叙事，长在长长花轴上，轴上分生许多小枝，开花量大，十分显眼。像极了人年轻时意气风发，心怀无限梦想。

我还要分享给亲爱的女儿，在历史的长河中，人们记得无患子树的好，所以它有别名“黄金树”。李时珍《本草纲目》早有记载“无患子洗发可去头风明目，洗面可增白祛斑”“十月采荚，煮熟捣烂，和白面及诸香作丸，澡身面，去垢而腻润，胜于皂荚也”。就是当代，也有企业提取其果皮里的天然表面活性剂，生产手工皂、浴液等绿色、环保的洗涤产品。现代医学研究表明，无患子皂苷单体成分多达70余种，对抗肿瘤、保护心脑血管、降血压等有很好功效……北京林业大学贾黎明教授带领一批博士守定无患子，调研发现无患子能造福于生态修复，其果仁能作为生物柴油的原料，可制成低凝点高级润滑油，用于高寒地区坦克等军备……

我还要分享给亲爱的女儿，我特别感恩南湖公园管理处在宝树种身上标示身份。否则，我站在宝树面前，却不知道它的好，每走过它身旁都是在制造亏欠与冷漠。

我更想分享给亲爱的女儿，我也想怀着敏感、悲悯的心，试图多去了解初中语文教育往圣先贤，向他们问安请益，发现他们学科思想的精髓，分享，让更多的人一起努力接续上精神香火。比如近几年“以学为中心”喊得很猛，其实，它并不是新的学科思想，早在1936年，我国著名的语文教育家阮真在专著《中学国文教学法》就曾说：“今日中学国文之病，在课内则有教而无学，是教者行其远而学着足不履其地也；在课外则有学而无教，是教者不示以途径而令学着自由之也；以此教学，安得不败乎？”阮老师从课内外学习全程、教与学的矛盾的大背景里思考“以学为中心”的实施路径，真的非常可贵，很抱歉，我读阮老师文章太迟了，但愿分享能弥补我的亏欠。

我更想分享给亲爱的女儿，在你面前，我会选择倾听、祝福、不建议和绝对相信，那是因为，你一来到我生命里，我就全力以赴逐步发现你的特质与优势，而你，也一直在印证我的发现，大三的时候你就参加了中国大陆区海外志愿者项目，远赴摩洛哥，积极协调各国志愿者，表现了较强的文化包容能力和良好的沟通能力，我看到你自尊自信的独立人格，在面对不同文化时，你一定是甄别，发现每一种文化里的精髓，融合融合再融合以最终做到兼容并包。我有理由相信在文明交流互鉴中你会增强文化自信，守护中华民族文化根脉，因为当一个人把视野放眼世界的时候，他的精神世界是饱满的，天地是广阔的，思维是无涯的。

2021-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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