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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
念
盘王节开幕前一天,赵乡长来个电话,心急火燎地把我和老叶叫去。他办公室里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外乡人,五十开外的年纪,戴副眼镜,斯斯文文,香港的一位地产商人,叫胡常实。
胡常实说,快半个世纪前,父亲胡知勤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大瑶山,后来染病离世,那时他才五岁,懵懂不知,有关父亲的记忆稀薄。父亲喜欢音乐舞蹈,寄回家一张打长鼓的黑白照片,母亲离世后把照片交给他保存至今。这些年,他香港内地两边跑,但没有来过湘南。这次返乡,是想了却两个心愿,如果有机会,投资一个文化旅游项目,为大瑶山做些贡献,然后就是到父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走访,找个有山水的地方立块墓碑。他把照片从钱包夹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我一眼就认出来,照片上长鼓的造型式样,和老馆长收藏的那只长鼓一模一样。
我问他,如果这鼓还在世间,又是老父亲的遗物,会不会想收回去?他很惊讶,经历这么长久的年代岁月,这只鼓真的还在吗?我说,下午您就能见到那只长鼓了,我的老师是位长鼓文化研究者,保藏了这只长鼓,他一直想把长鼓送回来,存放在即将建起来的大瑶山博物馆里。
这个想法太好了,鼓在瑶山才有灵气,父亲也一定是这样的愿望。
老馆长来到移民新镇的时候,盘修年着瑶装,我与胡常实等人迎候在路口。老馆长颤颤巍巍把背包打开,取出长鼓,盘修年和胡常实双手接过,四周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盘修年手举长鼓,长长的百名长鼓艺人队伍,齐声喊道:长鼓出瑶山,回家祭盘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我举起相机,聚焦一张张激动兴奋的脸。镜头掠过老叶时,他像个孩子般吃吃地笑着,却不时拿手擦眼角的泪。这家伙脑筋转速快,就在中午陪胡常实吃饭的空当,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盘王洞的旅游项目“兜售”给了这位正想来此投资的商人。
胡常实与老馆长见面,鞠躬致谢。老馆长已经听我说了突然出现的这个小插曲。他身抖声颤,慢吞吞地说,物归原主,如果想带走长鼓,我能理解。胡常实恭敬地说,不用了,鼓留在瑶山,我想这就是父亲的遗愿,谢谢您这些年用心保藏着它。
老馆长扭过头,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后来他告诉我,那天来的路上奇怪得很,长鼓嗡嗡叮叮,在身体里响个不停,特别是一进大瑶山,响动越来越大,整座山变成了传说中的那只扶摇神犬,密林收缩为皮毛,蜿蜒道路回归斑斓纹路,东西两座峰岭变成炯炯双目。它发出一声似从地底下迸涌出来的鸣啸,仿佛就要立身疾奔。隔了很久,终于周遭悄无声息,世界安静下来。他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他说,其实,传说是我虚构的;其实,每次进山我都会觉得大瑶山要奔跑起来。
开幕式那天一大早,广场东侧,有人往垒好的火塘肚子里点燃一棵大枫树,这把火要烧到全天活动结束。传说中枫树是蚩尤战败被黄帝所杀后化身,祭祀时烧枫树纪念,也是求得平安护佑。仪式开始前,是杀猪祭神,祈求五谷丰收。不知谁家中养的一头大花猪被赶出来了,一群人热闹地围观,猪嗷嗷叫,人群中也发出哈哈大笑。一旁的“大吹大打”伴奏,由两支唢呐、大团锣、大鼓、大钹和碗锣等打击乐器组成,指挥者一声令下,奏出的声响气势如虹,现场顿时变得热烈隆重起来。
祭祀盘王的仪式紧接着正式开始了。嘉宾客商,乡友乡民坐在广场的大舞台前,观瞻瑶民崇拜先祖仪式的复活。舞台设有祭坛,挂着彩绘的盘王神像,红蓝绿黄黑五色瑶人旗在风中舒展。祭坛上摆放了三牲,燃烧着香烛,12声地雷公炮响过,祭祀的四位师公主角登台,分别是还愿师、诏禾师、赏兵师和五谷师。盘修年担纲还愿师,他穿戴整齐,满脸肃穆,眉目间神采熠熠,郑重其事地完成每一个动作。舞台两侧站着歌娘、歌师、长鼓艺人和唢呐艺人以及六位童男童女和厨官厨娘。仪式从请神、拜神开始,到乐神、送神结束,显得神秘而庄重。
备受期待的长鼓舞表演开始了,领舞的盘修年伴随着一阵激越的音乐,捧着香炉水碗,请出老馆长带回来的长鼓。四乡八里,已经传说着它的故事,它已经成为大瑶山的长鼓王。
音乐停止,四下沉寂,隐隐有细微的鼓鸣从天而降,灌注耳中。鼓身闪光发亮,瑶装上身,盘修年像是回到青壮年时代,在高台上一跃而起,长鼓跟着身体缠绕而舞,拧转自如,与他搭档的冯茂山也身形矫健,屈膝有力。易家琴师、撮巴子、锦灿等人站立方阵前列,齐声颂唱:“子孙打起瑶山鼓,鼓声呼呼震山冈。鼓声不停歌不停,世代传唱盘瓠王。”
舞台和广场上的千名长鼓舞者,手持绘有龙凤花纹、配饰四只小铃铛的长鼓,跟着长鼓王的舞动而一起跳跃,他们的动作整齐,矫健粗犷,又显灵巧活泼。四面青山远远回荡着语喧声响,鸟群从空中鸣叫飞掠而过,东边日出彩云缠绕。
观众席前排,老馆长热泪盈眶,却身体纹丝不动,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脸上神色自若,冁然而笑。我走过他身旁,他扯住我的衣袖,指着远处细声地说:那段山岭像什么?像不像横卧的一只长鼓。
2021-01-30
00:00:00:03786501长鼓王(连载之十五)/enpprope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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