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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

本报记者

徐

颖

探寻平江烟茶的前世今生

中国人爱茶，爱茶的前提是有人为制茶付出心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平江人将山与水、烟与茶交融，制造出极具地标性的茶叶——烟茶。

四月下旬，呼吸着空山新雨后的空气，来到平江县童市镇童坪村的茶园，走近茶农们的生活，与他们边采茶，边说笑，平江方言的茶歌回荡在深山里，关于烟茶的故事娓娓道来……

■探寻——大山深处有好茶

童坪村坐落在平江大山深处重叠的大山里，林木葱郁，野生茶树生长繁茂，今年遇到寒春，快到谷雨才发出新芽，当地茶农通常会四月下旬采摘。

但凡一件事物，出生很重要。淮南橘，淮北枳，叶相似，味不同。有茶客曾语好茶有佛性，必得出自静界方为上品。童坪村，位于平江县童市镇的一个自然村，青山碧水，风景如画，民风淳朴，安静美丽，不足千户的村庄，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茶园，于他们而言，烟茶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2015年的春天，平江多雨，茶树的叶子一天一变。村里77岁的李福兰是当地有名的茶农，种了大半辈子的茶，这位淳朴慈祥的老人说，五六十年代村里不少人都以种茶为生，鼎盛时期八九十年代家庭式作坊产出的茶曾远销到新疆。

李福兰说，近年来村里茶叶产业渐渐没落，茶叶几乎不外销。每家每户采摘制作的烟茶几乎都自己“享用”，她说：“我家现在每年都采上百斤的茶叶，二十多斤干茶叶，刚好够一家人饮用。”

平江境内大部为山，山区气候明显，童坪村是盆地地形，四五月间多雨，山里便缠绕着氤氲山雾，把山峦遮掩得迷迷蒙蒙。“每逢春天都是一年中最忙碌充实的季节，因为除了下地干农活，还得忙着做茶。采茶时节尽管忙碌辛苦，但我们把它当成‘大聚会’，扯谈、斗散放（平江方言，开玩笑的意思）也蛮有味咧！”

■采茶“大会”——歌声和笑声齐飞

“太阳出山乐悠悠，鸟儿叫连天，拿起锄来上茶山，草上露水还冒干。”“风和日丽好天气，白云似柳絮，茶园满山嫩又绿，采茶的妹仔心欢喜。”、“天顶哪哩落雨仔呀弹呀雷啰公咿呀，溪仔底哪哩无水仔呀，鱼啰这个乱呀撞啰啊，爱着哪哩阿娘仔呀不呀敢啰讲咿呀……”勤劳的茶农们清晨五点多，背着竹篓来到离家不远的茶山上，除了谈笑风生，不时会“飞”出一只只山歌。

李福兰老人说：“做茶时节，在城里打工或在山下做农活的妇女，会陆陆续续回到家里，连续七八天都待在茶园里，一人一天能摘十来斤。”

“老张家的崽（儿子）娶了个漂亮的女子（姑娘）”、“徐老屋里婆婆媳妇今早（今天早上）闹了矛盾”、“张爹屋里的茄子长的真爱人（长得很好）”……唱完山歌山里采茶的女人们开始“扯谈”（聊天）。40多岁的茶农陈能辉一边采茶，一边笑着说：“我们山里人也爱‘八卦’，但从来不是八卦明星，我们谈的都是屋里屋外村里的人生活，谁屋里的女子出嫁、婆媳不和都是大新闻，哈哈……”

记者还了解到“采茶大会”不仅是茶农们的“八卦会”，还是村里人际关系的“晴雨表”，谁家的茶园采茶时最热闹就是村里的“人气王”，平时邻里闹了矛盾，在“茶会”上帮下忙，大家伙扯下谈撮合下，之前再大的不愉快就都一笑而过了。

快到中午，太阳渐渐刺眼了，茶农们空篓子进山，满篓子下山。算起来竹篓子或许比茶叶还要重，但对这里的茶农来说，用竹篓子笨重归笨重，但他们依然对传统习惯执着。

■制茶工艺——味道取决于细节

茶农们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溪水边、井水旁将刚刚采摘的茶叶洗干净。记者跟着茶农们回家，全程了解烟茶“诞生”的过程——

烟茶制作的第一道程序是杀青，把洗净的茶叶放入到篝火熊熊的一大锅沸水打两个滚，顿时烟雾朦胧，清香弥漫。树枝当铲子，不停地翻滚着茶叶。

茶农们告诉记者，平江烟茶的内含物十分丰富，杀青的时候，锅里的茶叶会变得比较黏，是因为形成了果胶这样的黏连，茶叶不同，加工时间也只能依据茶农的个人经验来把控。

杀青之后就是踩茶，是烟茶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很久以前平江人都用脚踩茶叶，今天看来许多人接受不了，但是在历史上用脚辅助食品加工确实常见的。茶农们用竹筲箕捞起沥水，接着把热腾腾的茶叶倒在一块专用方形的木板上。这时，早已洗净双脚的踩茶男子立马双手撑着椅子，趁着余热用暗劲不停地踩蹂茶叶，一道道冒着白沫儿的青绿色粘稠的茶碱水从采茶人的脚下流出来。

约摸一盏茶功夫，采茶人已是大汗淋漓了，而茶叶也踩成小牙签似的条儿，紧紧地缠绕成一个球状。茶农们麻利地将球状的茶叶打撒，他们说趁热揉捻才会成条、成线。

之后茶农们将踩好的茶叶均匀地撒摊在专用的锥形茶炕上，然后放到土灶上用慢火熏烤好几个小时。茶农们介绍，灶膛里的那一炉火，却也是十分讲究火候的。灶膛里面不能起明火，茶炕上只冒热烟。讲究的人家，还会从山上挖来枫树兜（树根）、放油茶壳、枫树球作为熏烟柴，他们介绍，这样熏出来的茶叶富有一种特别香味，自然也就风味独特。茶农们说只有经过了烟熏的环节，茶叶才能真正的脱胎换骨。

■“遗落”的功夫——用脚踩出来的好茶叶

66岁的老人陈善兮是童坪村有名的做茶人，采茶时节是陈善兮一年中最忙碌充实的季节，因为除了下地干农活，还得忙着做茶。

陈善兮的一双脚阔大如盘，是村里的踩茶好手，根据世代传下来的经验，踩茶的师傅只能是常年下地的庄稼汉子，因为他们与土地亲近，所以一双脚早就被泥土消过了毒，陈善兮就是从初春赤脚下地干农活，开始了一年的生计。

陈善兮拿出冒着热气的刚刚杀青后的茶叶，朴实随意的庄稼人熟练地将家里活动的木门取了下来，揉捻着成团的茶叶，认真的在木板上摔打，让茶叶成线。

陈善兮说：“女人是不能踩茶叶的，只有常年赤脚下田劳作的庄稼汉子才有用脚踩茶的资格，茶叶太多了，家里的女人们才会‘客串’用手揉捻茶叶。”

记者了解到像陈善兮这样用脚踩茶的师傅为数并不多。记者来到村口的一户人家，发现一台揉茶机嗡嗡作响，不少村人用竹箩担着杀青后的茶叶排着队，等着机器揉茶，村民告诉记者，采茶做茶的时间这里生意好得不得了。

陈善兮有点落寞地说：“现在茶厂都用揉茶机了，不仅高效，而且条索完整，看相好，用手工来做却正好相反。但是依然有不少人对脚踩的茶感情深厚，认为味道终究还是不一样。”

记者全程观察茶叶在各个不同程序中呈现出的不同姿态，慢慢地了解到，平江人热爱烟茶，也许不仅是那一种独特的味道，而是对茶叶制作的每一个过程烂熟于心、情有独钟，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吃烟茶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变的生活方式……

【记者手记】

我是平江人，在平江山里长大。工作后不常回家，但家乡的一草一木都完好地留在记忆深处。尽管世事变迁，每次回家总是发现某些东西变了模样，记忆中那安静美丽的故乡却越发清晰。

也许烟茶的独特味道，并不被所有人喜欢，但对于平江人而言，烟茶是独属于故乡的风物。不管走到哪，总是要带上一包外婆亲手制作的烟茶和山里的“椒子”，它有着故乡山水的味道，平江人认为椒子气味芬芳凛冽，正好可以压一压烟茶的味道，是烟茶的最佳伴侣。

我的外公做了一辈子的茶叶，记忆中家里满山坡的茶园望不到头，茶树下留下了无数童年美好的记忆。我的舅舅也当了了20多年“茶园主”，他告诉我，外公曾把这山里的茶叶送到外省，最远的到过新疆。也不知什么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了“烟茶”远销省外的历史渐渐被遗忘了，村里人做茶大多数都不外销了，不少茶园也承包出去，另种他物了。

我的外公外婆和村里的庄稼人，大半生的光阴，就坐在家门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烟茶，看着屋前的鸡鸭追逐食物，面对着四季变化，看着坡地上的茶树年年岁岁发出新芽，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深藏心底，一砖一瓦惬意又自然，平凡的家乡人平凡的故事里，的确处处都有烟茶的影子。

近些年回家，发现茶叶面临工业化的冲击很大，记忆里在木板上踩茶的画面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快捷方便的揉茶机，心里总有些落寞，萌生想要将烟茶记录下来的冲动。

希望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家乡的烟茶经年又历岁，茶园永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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