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魏淑萍

春节前夕，父亲被查出罹患食道癌晚期，于春节期间和清明时节先后两次在食道置入支架，保证进食。医生说，你父亲活不过一年了，最好不要将病情告诉他。不曾想，大约半年的时光——二十多天前，父亲就撒手人寰。

父亲虎背熊腰，力大无比，是个地道的农民，但也是具有远见卓识的农民。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父亲坚信知识能改变命运，硬是靠种几亩薄田，拉一辆板车，培养出了哥哥和我两名大学生。农闲时，父亲教我们吟诗作对，让我读《古文观止》和《红楼梦》，陪我背诵唐诗宋词和毛主席诗词等。在父亲的熏陶下，我们几兄妹刻苦攻读，哥哥于1985年以高出北大10分的成绩被武汉大学新闻系录取，给我树立了一个追赶的标杆。1993年高考，几分之差使我无缘与老兄做校友，最后被岳阳师专外语系录取。当时师专流传一句话：“歪门对斜道，门大希望小”，这让本就心有不甘的我更加消沉，也写信向父亲流露心迹。父亲立马回复的一首简短的藏头诗《希望门好》震撼了我：“希像孔丘一圣尊，望有七十二贤臣。门迎千家万户子，好育兴国后来人。”从此，我用心攻专业，诚心待师友，毕业时因品学兼优，作为市委组织部选调生，走上从政之路。

父亲喜吟诗作对，这也铸就了他乐观幽默的阳光性格。我读高中时，他曾给我的班主任老师写过一首很长的四言诗，用“生性好哭，黛玉所生”来形容我超强的自尊心，令老师至今还记忆犹新。哥哥上大学期间，大姐几个孩子相继出生，我和小姐姐还在读初中，读书的要学费生活费，成家生子的要贺喜的面子钱。年关，家里无钱买年货，那几年的春节就在父亲自我解嘲的春联中溜走。“一家团聚唯有小儿用大钱不分湖南湖北；两省共餐全靠老子拉小车哪有好东好西。”曾堂而皇之地贴在堂屋的左右两边，并让我们几个孩子把上下联的后六个字连起来读，然后他就站在堂屋中间看着我们哈哈大笑。“吃白菜下火锅一滚三鲜；饮淡酒谈古今人生几何。”配上“得过且过”的横批，被贴在堂屋的火炉旁，几年都不曾撕去。十二年前，他和母亲来我家帮我照看小孩，用他独有的乐观幽默赢得了左邻右舍的高度拥戴。有一次，母亲暂回乡下，院子里的老太太们问他一个人在家生活怎么样？他随口吟出一首打油诗：“老婆不在家，生活也不差。每餐二两酒，青菜煮糍粑。”惹得这帮老太太们笑得前仰后合。

父亲自比李白刘伶，最钟情的境界是“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父亲生性豪爽，酒量也惊人，自称“百步三杯”。为他的健康着想，我们几个子女一直都规劝他戒烟戒酒，他却一直要“坚守”自己的这点嗜好。直到他生命的最后半个月，才真正远离烟酒。临终前，他明确告知我们，他知道自己得的是食管癌，劝我们看淡点，况且父母终有一天要与子女分别。还说尽管他不到七十岁，也已四世同堂，此生已无遗憾。原本担心他知道病情会影响情绪，如何对他做好保密工作曾让我们绞尽脑汁，他能如此豁达坦然地面对生死，做子女的倒也释然了。

“拉车种田艰难岁月育子女身负千钧未折腰；饮酒赋诗山村奇人数湖湘百步三杯仍从容”，这是哥哥给父亲作的挽联，寥寥数语，写尽父亲一生。如今，父亲已长眠在了桃花山麓的青山绿水间。在父亲坟前，我长跪不起，泪流满面。父亲走时，身无长物，留给我们一些陈旧的农具和一棵当年他亲手栽种的如今已要两人合抱的巨樟。然而，他留给我们更多的是弥足珍贵且受用无穷的精神财富，他那笑傲贫贱、豪迈进取、乐观豁达的精神早已融进子女们的血液，在面对人生风雨坎坷时给我们增添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淡定从容的智慧。

99C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