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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站在河岸,能清楚地看到一个老人静静地坐门口,很少有动作。他面朝河水流逝的方向,微闭双眼,像是陷入莫名的孤独,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可是,他一抬头,你就会发现,他的眼睛闪烁着淡淡的亮光,很幽远,好似已经穿透时空,在寻觅或追索什么。
那条河叫长安河,流水悠悠,青山隐隐。那个老人就是我的岳父。
直到他把一摞子已经微微发黄的回忆录手稿交给我时,我才知道岳父在追忆,心灵游离在过去的路上。岳父写下他个人的时间节点,那年,不是那些年,可以具体到这一年的这一月。
许多时候,让我们放不下的,其实就是那些逝去的回忆。或许,回忆是上帝对老年人的一个恩赐,怀念什么、回忆什么就成了老年人的一个重要事情。可以想象,岳父在自己的书上打上最后的句号时,肯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惆怅。时间湮没了往事,但一些事情一些东西,却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心中。
书,通篇都是客观的写法,拒绝闲笔和多余的线条,记而不叙。近乎干瘦的写实,给我们带来的其实是辽阔和空荡。岳父的严谨记录,伸张着人生的智慧、尊严和美德,在我看来,他捍卫的其实是独立判断在个人生活中的价值。这对于我们每个子孙后代意义非凡。他讲究布局或结构,因而文字稳重,朴素工整,如晚秋的叶子奢华被风吹雨卷去,留下的是生动的脉络,见出岳父的正直、达观、洞见以及一个姓氏家庭沧桑史,也见证着一个民族在一个时代风云的诡谲。
我随着岳父的那些往事给予的感动,循着一根生命的脐带,安静地穿行在已经久远的朴素和黑白的时间里,回溯到一个家族的精神领地。
我看到了一个湖泊,和在湖泊里摇曳的圆门口。
那时候的圆门口多么道静。它的左、右、后边是森森然的古木、楠竹和芭茅,展现着现代难以看到的一种繁杂和茂盛,积蓄着一个屋场四季的凉爽清幽。它依傍的定子湖,潮涨潮落,或水花拍岸。
年复一年,清澈的湖水滋养着岳父的祖先濠公的后代,湖泊与圆门口的陈氏相依为命。然而,水的苦难是无止境的,定子湖有如一面镜子,以潮起潮落的行进姿态,在四季里轮回,演绎了岳父的人生。一九四九年,岳父家连办两场丧事,让本来就穷得滴血的家欠上六百多个银元的债务。两个多月时间里,倾全家之力把山上的树木都变成柴禾出卖,狡诈的商人暗地里克扣斤两,等到发现上当后,商人已经划着装满木柴禾的船到了水中央,岳父与父亲只能气得在岸边跺脚。那条装载苦难与欺凌的船,拖着一溜霸道的水花,在一个少年的眼里消失。少年久久地看着一个个狰狞的旋涡,发誓要改变自己的人生。
天灾人祸加上原始的生产方式,人再努力,再拼命劳作,照样穷得揭不开锅,靠吃野菜和树皮过日子。饥寒交迫是穷苦人家的生活常态。炳公和五妈夫妻的日子也是如此,他们是岳父的父母亲。炳公和五妈夫妻,日子过得极苦,眼光却不短浅。他们没有上过学,却把“耕读为本,孝义传家”作为传家之本。他们衣不遮体,常常饿肚子,却一文一文地积攒着钱。这不是吝啬,他们的心灵走在一条大道上,他们在攒儿女们上学的钱,想让他们有出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十五岁的岳父作为全乡唯一的贫下中农出身的完小毕业生,自然被选到乡里当秘书。从此,岳父离开了那湖泊。
定子湖,是岳父人生的起点,长安河畔是他落脚养老的地方,一个湖泊与一条河共同演绎着他的人生。
岳父无意去做司马先生,他书写的只是身边发生的事,没有大而无当的宏论,但我却看到了一个时代的暗道被打亮,一个精神的暗盒被揭开。文攻武斗,在他的心底是刀刻一般切肤。他是那个童话般的年代里,童话一样的人物,他的人生路弯曲着延伸。在那个“社会”红彤彤的庞然大物里,一些不可预测的未来在每个人心里悸动,像一场梦魇,但又不是,因为它真实发生。
圆门口与很多小村一样已经消失,追忆那个并不远的年代所经历的和遭遇的人和事,是一种沉重的黑色,岳父不可能轻松抵近,每走一步,十分吃力。那么捷径又是什么?那捷径是两本书。心灵的故乡,走过的路,过去了时间,只是一个意象,只有文字记录的方式,才为感观性,才有深刻性。年近八旬的岳父,与一帮子性情相近的老人,东奔西走,筹资重温消失的故事和那些人物,续了十七册八百万字的陈氏族谱。过后,他又驾驭文字,从出生地定子湖、从圆门口前的那条路出发,到长安河畔的居住地,把残缺的记忆串在一起,完成了自己的回忆录。而这段回忆又与岳父一起书写了一个深刻而生生不息的过去。
沿着时间的河流反向走,逾走,刻骨的味道越浓。
时光蹁跹,又过一年。明天,便是今岁的父亲节。父亲节是一年中特别感谢父亲的节日,正是父亲用他那坚实的臂膀在我们的成长路上为我们遮风挡雨,用他那宽广的爱为我们撑起一片天。因为版面有限,我们无法用更多的空间与文字来赞美父亲,感谢父亲。谨以此文,祝愿天下所有的父亲幸福安康。
——编者
99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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