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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谢的花儿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岳阳日报
早谢的花儿

居乡琐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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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没有芬芳的香气,也没有缤纷的色彩。他不是春天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也不是夏季七彩纷呈的紫薇花,更不是欺霜傲雪的秋菊和冬梅。他是我的侄儿——我堂兄的第四个孩子,他永远活在了6岁那年含苞待放的花。

花儿是侄儿的乳名。那个年代,我们乡村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说是名字越贱越容易长大成人。因此唤着“花儿、草儿、毛儿、狗儿”的孩子多了去啦。我就是我爹娘的“毛儿”,隔壁还有“狗宝儿”、“大贱儿”、“小贱儿”等等等等。可父母的期盼还是没能使花儿长大成人,相反,他早早地夭折,留给了我们永远的追忆和伤痛。

花儿是他们兄弟姐妹四人中长得最俊的一个:双眼皮大眼睛,挺直的高鼻梁,一对小剑眉,敞亮的额角,圆圆的下巴,轮廓分明的小嘴唇。而且他自小就格外的聪慧,小脑袋总比同龄的孩子更多一些调皮的弯弯狡狡的小主意。因此格外惹人怜爱。

记得一次,早上起晚了来不及吃东西,为了上幼儿园不迟到,他竟然把裹了白糖的糍粑塞进了头上戴着的小毡帽里保温,然后背上小书包一溜烟跑去了幼儿园。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再准备取出糍粑来享用,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情况:糍粑粘在了头发上。

春耕的时候,花儿踩着一双小脚丫,跟在春水田里的犁爬后面,半天的功夫便能捉拾小半桶泥鳅鳝鱼,为改善家人的伙食作着大贡献。乍暖还寒的春水把他一双小脚丫浸得通红,小脸蛋被牛尾巴甩出的泥水溅成花脸猫。只要有收获,他便开心得不得了。

涨春水了,屋旁的水塘里小鱼儿一群群在水面上快活地游弋。花儿见了,那个开心啊!眼睛盯着水面放光彩。他喜欢水,特别是有鱼的水。一个虾笊,几团剩饭,他会乐此不疲地守在塘边好半天。半天下来往往能收获小鱼小虾半木桶。

这些个精典小故事直到现在还令人回味。

家乡的春天让人着迷。山中树枝吐着嫩绿的新芽,树丛间到处是一丛丛一束束红的艳的映山红和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野花,房前屋后一树一树的粉的桃花白的李花乳色的梨花竞相绽放。成群的蜜蜂“嗡嗡嗡”地扇动着翅膀到处忙碌。鲜嫩的小草见缝就钻,房檐下小路旁无处不在。空气中弥漫着甜润的清香:花香、草香,还有泥土的芬芳,那是乡村特有的春天的味道。鸟儿们不等天亮就亮开美妙的歌喉婉转鸣唱,此起彼伏的歌声唱得人心都醉了。

沐着春风,晒着暖阳,呼吸着乡村甜润的空气,干点力气活不但不会感到辛苦,反倒觉得是一种享受。

就是这样的一个周末的早上,母亲早早地打发我们吃过早餐,不用吩咐,各自忙各自的活儿去:哥哥姐姐去田间地头。我乐意去砍柴,因为有伴,因为自由,还因为山中有享不尽的山珍美味:酸蓼子、棉浪儿,还有浅卧在土层下一扯即出的金饺儿。姐姐帮我磨好了柴刀,拿着草绳和比自己高出一截的扁担,邀上隔壁的小姐妹,我们沿弯弯曲曲的山边小道前往希牛弯。

堂兄家和我们家隔着一堵墙。出门左拐打他家门前经过,他们一家六口正围着方桌吃早饭,花儿放下碗筷屁颠屁颠跑出来拉住我的衣角,说要跟我去砍柴。堂嫂出来扯着他进了屋。他家的狗子“快来”细声汪汪着把我们送了一程又一程,赶也赶不回,狠狠地凶它几声,它才耷拉着脑袋一步一回头地打回转。

太阳当顶的时候,外出做工的人们扛着锄头,拖着犁爬,拄着拐杖,一个一个地回屋了。我们稚嫩的肩膀担着两小捆柴禾汗流浃背地往家赶,想象着母亲中午是做小鱼煮酸菜?莴苣炒大蒜?豆豉蒸腊肉皮?还有那香喷喷的怎么也吃不厌的锅巴粥,边想边情不自禁地咽口水。隐隐约约有“儿啊!肉啊!心肝啦!”的哀伤的嘶嚎从树叶间漏下来,听得人不寒而栗。踉踉跄跄赶回家,花儿一双赤脚,肤色青紫,眼睛微睁,双唇紧闭,浑身湿漉漉、软绵绵地被堂嫂紧紧地搂在怀里,堂嫂嘶嚎着披头散发地滚在尘垢中,裤脚卷在小腿上,显然是从田里做工回家经过堤坝才发现只见虾笊不见了花儿。堂兄呆坐一旁耷拉着头,用拳头狠狠地擂着自己的脑袋和胸口。我的父亲母亲一边伤心痛哭一边找木匠师傅快快劈了扇杉木门板钉制安放花儿的小木盒。按照乡里习俗,化生子(夭折的小孩)是不能在家里久放的。周围围着一圈默默流泪的乡邻。“快来”拖着无力的尾巴匍匐在一旁低声地呜咽。剩有饭粒的虾笊被丢弃在一边,木桶里几尾小鱼在浅浅的水中静静地游荡。

鲜活的花儿就这样猝然离去,消失在了这个清清明明、万物勃发的美好季节,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隔壁的婶娘说,其实早上母鸡打鸣就是不祥之兆,如果当时随即剁了那只该死的母鸡,花儿就会逃过这一劫。可是谁知道呢?谁知道啊?

多少年了,这个儿时的伤痛时隐时现地伴随我走到今天。如今,花儿的样貌已渐渐模糊,幻化成了边远乡村多年来无数因贫病无医或因疏于照料而遭遇意外的早夭的孩童。但我始终记得花儿就安睡在林木葱郁、芳草萋萋的后山,那里还有我的至爱双亲和我那孤独一生的叔祖父。想来他们也算是乐享天伦了。为此,内心深处有时还会涌现一丝丝的慰藉。

今年的清明,我排除了所有的活动,特地留下充裕的时间去安安静静地看望他们,陪他们聊聊埋在心底不想与人言说的话儿。

父母的墓地还是那样肃穆清爽,墓沟里的尘土枝叶被堂兄打扫得干干净净,坟头的杂草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墓地附近的花花草草显露着无限的生机。轻抚着墓碑,细细诉说着思念,仿佛尘土下的父母就在我的身边。静静地跪燃一炷香,默默地叩响三个头,就算是阴阳两隔的亲人间一次诚挚的交流了。

可是,可是我竟然找不到花儿原就不大的小坟包了。高高的林木,矮矮的灌丛,见缝插针的荒草到处蔓延,花儿安睡的那一抔黄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隐没了踪迹。儿时的那种奇怪的幻想又显现出来了。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山鹰,扑腾着有力的双翅,搜尽山头每一寸土地,找到安睡的花儿,为他燃一炷香,给他献一束山野的鲜花,让他感知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告诉他姑姑后悔死了当初没有带他去砍柴……

99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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