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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文双

刚在床上躺下，电话铃响了起来，本不想接听的，但在这静静的午后，“叮铃铃”的声音仿佛拉响的警报，那么响亮，那么持续，那么坚定，容不得我有稍微的迟疑。抓起话筒，一听，传来的竟是婆婆带着哭腔的声音：“明天你们回来看看我吧！”不容商量的语气让我的心头一紧。

二十多年的婆媳缘，我知道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轻易打电话叫我们回家的。因为婆婆是个很向上的人，年轻时因为公公要上公安大学学习她放弃了工作，一直是她的遗憾，所以现在的她不想因家庭影响我们的工作。婆婆也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人，家里如果谁有点不舒服，她会几天几晚寝食难安，所以她也不想因为她的身体让子女们担忧。平素偶尔有个三病两痛，她都是自己到附近的医院治疗，实在受不了时，才会惊动身边的三个子女，而等到我们知道消息时基本上是她的病已痊愈。有时我们责怪她为何不说，她总是轻描淡写地笑笑说：“不要紧的，你看我又开始打麻将了！”然后告诉我们多长时间没有到门口的麻将馆去了，那些老朋友看到她有多么的亲热。每每听着她不厌其烦地唠叨，我的心里都会涌起一份深深的感动：这些看似没有意义的话题，分明是婆婆在为我们开脱责任。

但她不是没有惦念，不是没有期待。

前几年婆婆生过一场大病，我记得那也是婆婆唯一一次为自己的病叫回我的老公。那一向，四个子女先后请假轮守在她身边，不仅给她带去了极大的心理安慰，也给她带去了战胜病魔的勇气和信心。事后，婆婆一再的打电话跟我分享她的感受，她说走下手术台时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四个儿女齐刷刷地守在门外，她感到特别幸福，尤其是看到心心他爸（我的老公）一脸的疲惫和焦虑的样子，她感动得落下了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年听到婆婆这样的念叨时，我总是不以为然，我以为是婆婆老了，脑海中能触及记忆的事情也许并不多了，所以才会自顾自地重复提及存留的记忆。近几年再静听细想她的念叨，我忽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四个孩子中，婆婆最疼爱我的老公，也最操心我的老公。不仅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还因为他少小离家的原因。离家的牵挂远远超过回报的期望，所以她的希求不多，只是期望每周的一个电话，病床前的一次守候。也就是从近几年起，无论有多忙，我都会在周末的晚上给两边的父母分别一个电话，我知道电话线那端是长长的等待。无论有多累，只要回到家里，我都会抽空听听父母重复了多次的张家长李家短，以慰藉老人守巢的孤寂。只要接到他们的电话，我就会耐心聆听并询问，仔细地从断断续续欲言又止的语气中判断老人们的身体状况。

我知道今天的电话不同寻常。但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缘由，我手机的铃声又响了。接通，回话，是电视台打来的电话，说是社会栏目有个“五年培养孝子”的话题讨论，叫我准备一个角度，下午三点去演播厅做嘉宾。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拿着手机，我的心里一震，没想到两个完全不同的电话都关联着同一个话题：孝。一看表已经两点多了，而我还牵挂着白发的呼唤，脑海中飞速地作出决定不去电视台谈“孝”，先在家行“孝”，好好跟婆婆聊聊，问清事情的原委。

再次续上话题，说话的已换着公公，公公说早几天婆婆无缘无故长一身疱疹，已在湘雅打针吃药，表面上看来有些好转，但昨晚却突然不省人事，叫了半天才醒过来。说到这里，电话又被婆婆抢了过去，通过长长的电话线，我听到了婆婆嘤嘤的哭声和不大清晰的吐词：“我就想看看你们，你们回来吃一餐饭就走，好不？”婆婆八十来岁了，今年以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也许她心里有了某些恐惧，很多次打电话都想叫我们回家看看，但总是被公公阻止了，而这次公公竟也在旁边帮腔说“回来看看吧，吃餐饭就走”，看来婆婆脆弱的不仅是身体更是精神了。我的心里一阵难过，赶快安慰她：“只是生了疱疹，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要担心，会好的。我们明天带孩子回来让你看看，啊！”

搁下电话，我的心情沉重起来，四个老人现在还有三个，我的母亲先走了，母亲生病八天，我守候了她六天，并且第八天还赶回去见上了她最后一面，按理说我的心里应当没有什么遗憾，但也许就因为她生前，我们和她相处的日子不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我至今没有从母亲去世后的歉疚、自责与懊悔中走出来。而如今看着一个个白发老人日渐衰弱的身体，听到了他们满是期待的呼唤，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担忧。但我知道我唯一能做的是带着孩子常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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