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罗立琼

身居岳阳，有幸与岳阳楼为邻，每次路过青石铺就的汴河街道时，就会想到岳阳楼内的二位先贤铜像，想到《岳阳楼记》，甚至会冥想着自己已沿文字的脉络，潜入了倒流的时光，从1044年的春天开始，在《岳阳楼记》跌宕的章节里，揣度范仲淹与滕子京的千古忧乐情怀。

范仲淹与滕子京，一个是被儒家文化渗透骨髓的儒雅学士，一个是刚愎自用的政治奇才。两人同举进士，乃意气相投的知心好友。在朝为官时，一个因敢于大胆谏言被贬为邓州知府，一个因“用公使钱无度”被降职为巴陵太守。滕子京到任不到一年，巴陵郡所呈现的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而他被贬的心情却如“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其内心的悲戚常在酒后化为凭栏大恸的哀号，

然而，滕子京的哀号，触动的并不是他身边的同僚，更不是与他推杯把盏的朋友，而是远在邓州的范仲淹。同是天涯沦落人，范仲淹时常忧心向来自负的滕子京走不出被谪贬的打击，忧心他就此随波逐流自甘沉沦。范仲淹又深知好友性格，倘若直言相劝，肯定会适得其反，徒添他心头之痛。正当范仲淹无计可施时，滕子京来信了，信中要他为重修的岳阳楼作文，并附上一幅《洞庭晚秋图》。虽然范仲淹没到过岳阳楼，虽然他也谪居邓州，但是他却认为这是规劝好友的机会来了，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为其赋章。

先以格调庄重的时间起笔，又以谪守二字对滕子京仕途沉浮的悲慨。紧接着道出滕虽谪守，却是政绩斐然。寥寥数语，将好友既是同情又是赞扬一番，估计滕子京看此开头，是喜上眉梢吧。范仲淹要的正是如此效果，但他太知晓滕的秉性，仍不可直写劝诫，只能从洞庭湖美景说起，以一“衔”一“吞”，抓住滕的眼球，“然则”一转，引出面对如此佳境，不管是降职的官员还是来往的诗人，所产生的情感是各不相同的。又以淫雨、阴风、浊浪、暮色沉沉、虎啸猿啼，层层递进的述说一个被贬之人的心态。

我想，滕子京读到“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十个字时，肯定在慨叹好友说到了自己心坎上。然，范公并没让滕陷入往事中，如弹琵琶先是低眉信手续续弹，抓住你的心思，接着是银瓶乍破水浆迸，春天来了，整个洞庭湖是沙鸥翔集，岸芷汀兰，一派祥和美景，使得登楼人是身心愉悦，忘却恩宠与侮辱，只管沉浸在此人间胜景中。简单几笔，便给滕子京描摹了一幅湖光春色图，滕正要拍案叫绝，却没想到一声“嗟夫”，才是范公劝诫的高潮开启，从自己探求古时品德高尚人的思想感情，到用一问一答的方式，来告诉滕什么才是人的最高境界。如古代仁人因有坚定的意志，才不为外界条件的变化动摇，这是境界，但还未极巅峰。真正的巅峰是，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忧国忧民之心不改，“进亦忧，退亦忧”。一问一答，道出范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心声。如果我没猜错，范公写至此处，必是捋须长叹，宗谅兄啊，我多想你也成为这样的人！

如此一篇动静相生，明暗相衬，文辞简约，音节和谐的文字，直击滕子京心脏，震撼滕的灵魂，使得滕重新振作，在1047年再次得宋帝重用，调任苏州知府。有人说，《岳阳楼记》是范公为滕在宋帝面前谱写的颂章、赞歌。我却以为，按当时滕子京的处境，也按人之常态，怕是谁都避之不及吧。更何况自古以来是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呢。然，范公却以他“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士大夫气节，也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的良知，为滕子京雪中送来暖身、暖心、更是烘烤灵魂的炭火。难怪滕子京死后要葬于青阳，这也是感念范公的深情厚谊吧。

而今古楼安在，新韵悠长。身处盛世，当此美景，恍若范仲淹笔下“至若春和景明”景象，令人深思，令人鼓舞。只是我们面对大浪淘沙的时代，如何做到波澜不惊，宠辱不惊？雄踞洞庭湖畔的斯楼、斯文和双公情怀，将世世代代给我们明镜高悬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