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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明

水乡水多，打开前门是水，从后门出去仍是水，木船便成了家家户户必备的出行工具。两船相遇，或多船同行，难免会争出个先后输赢，久而久之，便有了龙舟竞渡的雏形。自古以来，“宁荒一年田，不输端午船”也成了水乡人们嘴边的一句常语。就连读过几天私塾的老头，摇头晃脑之间，说出的也是一脸轻巧：“龙舸竞渡，纪念的不过是汨罗旧事；大江奔涌，翻腾的无非是湘水余波。”

一

据传，赛龙舟最早是洞庭湖水乡的祖先们用于祭祀水神和龙神的一项仪式，时间可追溯至原始社会末期。至今在水乡临资口古镇，面对湘江和资江交汇流入洞庭湖的桥边，还留有“龙王庙”、“洞庭庙”、“湘夫人庙”等龙舟竞赛用于祭祀活动的远古建筑。后来，爱国诗人屈原从资江的上游一路驾船东行，在离古镇约三十公里处的汨罗江投江后，龙舟竞渡就转换成了人们纪念屈原的独特方式。

湘楚大地自古巫风盛行，祭祀、招魂、巫术、放蛊等现象十分普遍。同样，巫风楚韵也贯穿着龙舟从制造、下水、竞赛的全过程。

龙舟的制造一般定在农历的四月，须挑选一个黄道吉日开工，“掌墨师”和工匠要挑，连制造场地也要选，照例是要祭天、祭地、祭龙王，还要祭鲁班；工匠开工前还须斋戒沐浴，焚香叩拜。龙舟造好后，得用大量的猪油、蒜泥将船底和船边擦得油光锃亮，以增加滑度，减少水的阻力。紧接着，便是杀猪宰羊，行礼鸣炮，隆重举行“接龙头”和“续龙尾”仪式。举办了“接头”、“续尾”仪式的龙舟不再是木头，而是一条龙，有了天、地、人三者的相连，有了生命，有了灵气。

二

水乡江河密布，龙舟竞渡常以临资口古镇为中心，以水域不同划分四个区域。红色代表湘江东岸的村庄、黄色则为西岸村庄，资江南岸的村庄属白色、资江北岸的村庄为黑色。龙舟则分别涂以红、白、黄、黑四种油漆，冠以红龙、白龙、黄龙、黑龙的称谓。不仅船身，就连船上的旌旗罗伞，以及桡手、鼓手、锣手、指挥们所有的服装，以及船桨、船篙、船绳等都为一色。江水翻腾，人欢浪飞，彩龙竞渡，水乡顿成水上赛场，人间仙境。

如今，水乡赛龙舟均以红、黄、白三种颜色居多，尤以黑色龙舟缺席的时间最长。老人们说，很久以前，水乡的红、黄、白、黑四条龙舟在湘江河道中竞渡，突遇狂风，黑龙舟翻覆。

新的龙舟制造好后，下水的前一天晚上还要举行“亮灯”仪式，时间一般选在农历四月三十日晚上。五月初一新龙舟下水，桡手们进行赛前练习，检验班子，称之为“齐桡”。龙舟正式下水前，按惯例还要面对屈原投水的方向，摆上猪、牛、羊三牲，点燃香烛进行“朝庙”。然后主持人再为龙头系上红绸，鸣炮奏乐，预示龙舟在竞赛时，能顺风顺水，旗开得胜。

这些工作做完，就得开始选人，要选舵手、鼓手、锣手、指挥，还得选三十六或三十八名桡手。这时，村里的村长、支书、村干部们说了是没有用的，须由“龙舟头”和“龙舟趸”说了算。龙舟头资历老，久历江河湖泽，见风经雨，是大伙的主心骨；龙舟拥趸则是村里爱好赛龙舟的一大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有经他们集体议定认可，才能成为正式的龙舟赛手。龙舟队员的组成一般都是老、中、青三结合。舵手、鼓手、锣手、指挥须由有经验的中、老年人担任。其中舵手（也叫艄公）是主帅，自古就有“鼓是令，艄是命”的说法。能当上舵手的，不但家人为之高兴，也是整个家族的光荣。桡手则必须从踊跃报名的年轻人中筛选，要求身强力壮、爆发力强，富有极佳的组织纪律性和集体荣誉感。特别是划头桡的队员要求更严、标准更高。因为，他们是龙舟队伍里的灵魂，也是龙舟的精气神。头桡是指雄踞船头左右的两名桡手。龙舟竞渡时，头桡一般不轻易下桨，他俩常常掌擎着桡子，随着鼓点频频虚晃，只有龙舟进入赛道，头桡和鼓手、锣手、指挥认为有把握胜出时才开始动手，其他桡手见状便开始拼命下力，大伙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将龙舟划得飞起。龙舟到达终点时，也以头桡举桨为准。

水乡情窦初开的村姑，均有在龙舟桡手中寻觅意中人的习惯。在她们眼中，能成为桡手的小伙子已经大伙千挑万选，人品好、口碑好、身体好，肯定是人中之龙，将来组建家庭，安全可靠，幸福美满。歌云：“鼓槌短龙舟长，俏妹子眼睛格外忙。小伙子水中显身手，端阳节里选情郎。”龙舟得胜后，当全身湿漉、胸肌凸现的桡手们高举龙桨走在上岸的路上，这时年轻漂亮的姑娘们大都会不顾羞涩和矜持，蜂拥向前将象征爱情的鲜花和香包使劲抛向桡手们的怀中。其中，尤以头桡得到的鲜花和香包最多。

三

“五月五，龙舟下水打烂鼓。”龙舟决赛通常在端午节的当天吃过早饭后进行，待举行“放龙”（开赛）仪式过后，随着主持礼乐的长者发号枪声一响，顷刻便鼓乐齐鸣、爆竹炸响，两岸黑压压的人群中发出的欢呼声、呐喊声响彻云霄。宽阔的江面，一艘艘龙舟并排飞出，水花四溅，场面壮观热闹。

这时，宽阔的江面喊声阵阵、鼓点咚咚、锣音铿锵，均有板有眼，时急时舒。“咚咚咚——锵，咚咚咚——锵”的锣鼓声是表示龙舟在江上闲游；听到“咚咚锵——咚咚锵”的声音，是表明龙舟在小试锋芒，好戏即将拉开序幕；只有当锣鼓敲出“咚锵——咚锵——咚锵”越来越急促的声音时，定是龙舟决赛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了。划龙舟有一句俗语，叫“听鼓下桡”，鼓声就是号角，鼓声就是命令，桡手们热血齐涌，干劲倍增，由先前的坐着划桨，一律改为跪着一条腿、弓着一条腿，半蹲半站式地拼命用力。此时，锣手和鼓手挥舞着棒槌，一阵更加紧似一阵地忘命敲击，大有将锣鼓敲破之势；手舞竹竿的指挥也是站在船头，随着鼓点左摇右晃，高声叫喊着“加油——加油”的号子，给队员们鼓劲加油；红色的龙舟比黄船、白船多了一名炮手，不停地在船尾点燃着一种自制的土炮，“呯呯嘭——呯呯嘭”地发出一声声巨响，极有冲劲和气势……

两岸成千上万的观众此时此刻也进入了一种忘我激动的状态，有声嘶力竭叫喊不停的；有挥舞双拳蹦跳不止的；有竟情不自禁地把手中的遮阳伞，还有别人头上的草帽、斗笠抓了往天空抛撒的。此刻，最揪心的要算是同在岸上观战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老人们了。因为有的儿子属红船，女儿属白船；孙子属黄船，外孙属红船；甚至一家红、白、黄船杂处的也不在少数。每逢竞赛，界限分明，均是“物以船聚，人以船分；各为其主，各为其船”；遇到有关龙舟保密的事，纵是夫妻、父子、爷孙，不同属一条船也是互为保密，不通消息；为了争论输赢，更是脸红脖子粗、六亲不认……有时等到龙舟竞赛过去大半年了，夫妻、父子、爷孙之间仍有赌气不说话，不讲和的。一位水乡诗人，在亲眼目睹了乡亲们竞赛龙舟的热烈场景后，曾即兴赋诗：“火之血、酒之气、山之骨、水之魂，五月湘江看龙腾，方识水乡人！”

四

龙舟竞赛告一段落后，龙舟所属村庄或祠堂的亲戚朋友，就会将准备的红布、红包、烟酒、包子、粽子等物品用长长的竹竿挑着，踊至江边，燃放鞭炮，给龙舟“上红”，以示慰问；也有将长条的红布放在竹竿上，等待获胜的龙舟来取，名曰“抢红”。待龙舟赛事结束，各村都会烧好几大锅大鱼、大肉和大米饭，称之为“龙船饭”，全村男女老幼都来食用，寓意接通“龙气”，广结“龙缘”，遍得“龙福”。

鼓停了，船歇了，江水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唯有乡亲们却把热闹、兴奋、希望等等都写在了脸上，久久也不曾平静和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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