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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来
1989年正月,我去东乡姨父家拜年,禾场正在搭台,竹跳板、门板铺了满地,姨父正忙活着,见到我,姨父嘿嘿笑:来伢崽福气好,夜里有老戏看。他说的老戏就是巴陵戏。
对于巴陵戏,我的记忆不多。幼时住在南湖边,曾经跟着父亲去观音阁鱼巷子看过《杨家将》,当时人小看不懂,纯属看热闹。地方上办白喜事,殷实的人家想把葬礼办得隆重而热闹,就请戏班子唱三天三夜戏。现在岳阳楼景区汴河街有个露天的巴陵戏台,楼台亭角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戏台左右“出将”“入相”四个字醒目而沧桑,伴随着洞庭湖不息的涛声。
姨父住的村子屋场不大,二十来栋青砖瓦屋挂在半山腰,视野开阔。入夜,四周是黑黝的山影,几个挂在台中央的大灯泡把心烘得暖暖的。村子里有戏看,十乡八里男女老少背把椅子赶来看戏,手电光萤火般星星点点在山路、田埂晃悠,然后慢慢融入灯火通明的地坪,人们曳着颈脖等待开锣响鼓。
简陋的戏台,县里乡镇的草台班子,不太鲜艳的戏袍,一成不变的老故事、老人物,可依然是山乡奢侈的文化大餐。
巴陵戏发源岳阳,演化四百多年,二百多个唱本,古朴而灵巧,是乡村人唯一能零距离接触到的艺术,老一辈戏迷怀有深厚的情感,老戏伴随着他们变老,对戏中的故事如数家珍,看戏是品韵品味,台上人物的一招一式,一颦一笑,甚至人物该在哪个时段出场都烂熟于心。乡土巴陵戏的精髓是忠孝诚善仁义信,用通俗易懂流传的故事来戏说,教化和感化人,可谓小戏台大人生。一次次见证忠奸善恶的因果报应,一次次见证棒打的鸳鸯双双牵手进入洞房,在土地里刨食,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畅快淋漓喜怒哀乐的感觉?村民通过戏剧完美的结局来验证自己苦难、勤劳、善良日后必定会有美好的生活。
唱一个本子,前辈的蓝本留在那,就看演员们怎么演绎那些细节。台子搭在那,等着看你的戏,乡民心中有谱,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台子拆了,戏留在了心中,戏班子的好与歹便成了田头劳作饭后茶余的话题,武生的功夫,小旦的唱腔相貌命运,小生的雅儒斯文,丑角的无厘头,林林总总是是非非,单调、寂寥的日子在回味和憧憬中平添色彩。
平常青布粗衣虎头虎脑,粉墨登场成了英俊雅儒的小生,昨天还是在山路上行走的村姑,化妆后就是温婉鲜丽的公主小姐,在戏台上爱得死去活来,舞动的长袖香飘戏台,风情万种,昨天可能还在地里牵条牛犁田的庄稼汉,为生活发愁,摇身一变生龙活虎封侯拜爵,过着皇帝、宰相、县官的瘾,演员厚道为人,戏中却成了奸诈狡黠被人唾沫的坏人,角色的瞬息转换,想必有一些刺激,为艰难讨生活也好为梦想也罢。多少次晨鸡起舞,多少次揣摸遥远的角色,多少次行走风霜雪雨的江湖,能够走上戏台的人就有故事有本事,人生并不如戏,他们行走江湖,吟唱着草根的梦想、坚韧,我从心底地敬佩尊重这些在戏台上的艺人。
看戏如阅读,要静心耐得住寂寞,忌浮躁,如煴火煨汤,进了盐,嚼戏才有鲜味,入戏了屁股如钉钉,跟着人物的命运跌宕起伏,同喜同悲同呼共吸,演员拼足了底气亮着嗓子把一声爹娘喊得天昏地暗,哭得呼天抢地,凄切的声音撕裂小山村黝黑的夜空,台下善良的村民啜泣陪泪,戏台上演员或疯或癫,台下的看官又哭又笑,那夜,我看的是《赵五娘行孝》,我忘记了寒冷,裹在人堆里沉溺其中,如痴如醉,伤心地流泪开怀地欢笑,这个记忆至今仍铭心刻骨。
唱戏的空隙间,鼻上抹一撮白粉的丑角钻出来打诨,乡民喊耍戏,类似小品,因浓重的乡音而亲切,那晚那个丑角,表情滑稽,扮演傻宝妙趣横生,语言调皮无遮挡,让人捧腹大笑。
第二天早上,我去戏班子居住的人家“追星”,那丑星是一个快60岁左右微胖的老头,几份苍老几份风霜,却一脸厚道平和,压根想不到他演动作灵活幽默诙谐的青皮后生,那么逼真,我暗自讶异。虽然我不是巴陵戏的铁杆粉丝,至今我依然记得着他,掐指算起来他现在该有80多岁了,有次我路过汴河街戏台,猛然想起25年前那个山村夜晚带给我欢声笑语的他,不知老人家是否还能演戏。
99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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