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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拥军
农闲时,村里最大的事莫过于唱戏。村民喜欢的戏种单一,仅有一种——花鼓戏。唱腔也有别于长沙、益阳、衡阳、邵阳,是地道的岳阳花鼓戏。
农村生活简朴、清苦,请戏班子唱几天戏,成本不菲,庄户人家自然请不起,但遇到村里通电、修路,或大族有威望的老人九十以上整寿,村里或族里公请,那戏就唱得起来了。
戏台是现成的,四根硕大的圆木,几十根杂木,十来张门板,在几个农把式的手中化作一座威武的戏台只要半天时间。戏台搭起来了,还要在戏台的两边装饰装饰,不讲究的,包几圈红纸,挂两盏灯笼;讲究的望族,则要备上一瓶酒,一包副食,请出村里的老学究,正儿八经地写上一副“晋代衣冠唐代曲;今人面目古人心”之类的名联。
唱戏难的是请一个名戏班。请一个名戏班不易,遇上好事,大家都想唱戏,都要请名班子,那有名的戏班子就忙了。总要熟人托熟人,价钱上优厚再优厚才能请得动人家。如能请得动岳阳百香园的班子,那在地方上是很有面子的事。
请戏班子不易,戏班子唱好一台戏更不易。戏就是那么几本,几乎人人都听过,俗的有《小姑贤》《讨学钱》《懒煮饭》《贫富上寿》,雅的有《秦雪梅吊孝》《山伯访友》《打刀救母》《秦香莲》等,不独剧情大家清清楚楚,就连唱腔、动作大家也了如指掌。腔儿不正,手势、动作走样,甚或掉戏、错戏是很大的事儿,搞不好台下当场就会起哄。出了差错,戏班子的日子就难过了,价钱要打折扣不说,还要做很多工作来平息众怒。
正式开唱的那天,村里家家户户杀鸡割肉,请亲友至好来看戏。天将黑尽,戏台上两盏特大号的汽灯将台上台下照得亮如白昼。几通锣鼓后,一个打扮奇特的角儿歪歪扭扭地出场了,大家都管他叫“三花”,这是一本“耍戏”,是戏班子额外的馈赠。戏不长,内容也简单,“三花”的主要任务是擦科打诨,引人发笑。“三花”的身份很特殊,动作夸张一点,语言出格一点,脚步飘浮一点,大家都不以为意。“三花”尤其受小孩的欢迎,对小孩子来说,如看不到“三花”,一场戏等于白看。正戏开场时,戏台前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来得迟的就只能在边角上站着远眺了。有那特别机灵的,在戏台旁找一株位置很好的树,树枝上绑定一块木板,坐着或半躺着,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看戏,那才叫得劲儿。
夜色已深,锣鼓铿锵的声音、二胡的旋律在夜幕中有一种强大的穿透力。这时,不懂戏的人睡意渐浓,懂戏的人却越看越精神,因为这时正是戏班子显看家本领的时候。主角抖擞精神,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和着乐器的韵律,在夜色中愈传愈远。那年,村里唱一本《秦香莲》,演秦香莲的主角领着两个小孩跪在台上一边乞讨,一边控诉陈世美的无情,声泪俱下,两个小孩也作呜咽慑缩之状,得到了村民极大的同情,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台上投掷零钱,不一会儿,台上就铺满了硬币角票。第二天,演陈世美的演员在村里散步时,被村里的几个大婶堵在村口骂得狗血淋头,狼狈不堪。直到戏班子里的人都来证明,他并不像陈世美那样无情无义,而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时,大家才放过他。
三天后,戏演完了。戏台撤了,而村民心中的戏台却没有撤。晨昏时分,村头村尾,会不时有二胡的声音传来,间或也有几句中规中矩的吟唱。在田地间劳作的村民,休息的间隙,也会望着远处的天空吼几句,那唱词就随意得多了,想到什么就唱什么。如果是集体劳作,有人开头,大家一起唱,那气氛就活跃了。唱着唱着,大家就忘了累、忘了苦,忘了忧愁,有的是一股用不完的劲。更为奇特的是,戏台撤了,村里的气氛却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村民与村民之间,婆媳之间,父子之间突然变得和睦起来。扯皮的、吵架的少了,儿媳不理公婆,儿子不敬父母的也在微妙中改变。那种效果是唱戏前没有料到的。朴实的村民,从戏台上得到的教益远远超过村头广播日日夜夜的宣传。那些正儿八经的文章,远不及秦香莲和小姑的几句唱词。
梦里白云成苍狗。今天的乡村,再难现儿时的盛况。搭大台唱戏的现象越来越少,就是唱,也只能请到几个漂在歌厅中的歌角儿,味道已变,看的人稀稀落落,唱的人也随随便便,远没有当年那种庄严的气象……我心中的戏台,总是亮着两盏能穿透夜雾的汽灯,无论走到哪里,它都在为我照着回乡的路。
99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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