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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刚强
父亲说,你给步老打个电话,新书收到,谢谢他。我说好。我知道步爷每天坚持散步,习惯像乡村邮递员那般快步行走,一事两搭界,我的机关信箱也捎带了。
家父年高,耳朵有点背,此类外交事务他通常交我处理。老人家办事性急,第二天我得上门回复。父亲端坐窗前,他的养生功课便是借助阳光上网、阅报。散发清香的《江湖之远》摊摆小方桌上,读近最后的薄页。父亲说,我一口气就快读完了,写得好。好在何处?我还没有细读。好在与现实结合得好。父辈们观事览物的敏锐眼光,常令我汗颜。
记得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张步真长篇报告文学《魂系青山》获奖,一时纸贵,我便是在父亲家里读到的这本书。书中主人公喻杰从京城告老还乡,带头绿化荒山、建水电站,竭尽全力改变山村面貌。当年我知青下放,派工去公社林场掮树伐薪,便会路过丽江村,经常见闻这位老红军有福不享有官不做的传奇故事。读步老笔下的喻杰,我忽然醒悟,原来文学作品可以这么写,就是写身边熟悉的人与事。步老的书给我的文学梦打开了一个窗口。
平江人习惯叫他“步老”,有本事有民望的年龄青壮也尊称某老。后来,文坛“岳家军”声名鹊起,吴傲君“傲哥”,亚夫子陈亚先“亚哥”,彭见明、彭东明等大家称兄道弟,那么张步真、李自由、罗石贤“三驾马车”自然得尊称爷。不知不觉风雨岁月涂抹我的花甲年轮,步爷风范依然如故,踏探湖光山色奋力笔耕不止。《江湖之远》,一部厚重的洞庭湖系列文化散文,作品以生动的文字、鲜活的形象,解剖一方水土的人文密码,深刻揭示作为中国精神重要元素的“忧乐文化”是怎样炼成的。一江千古属斯人,除了屈原,人生足迹留在蓝墨水上游平江的英杰,书中还有《诗人与船》的杜甫,《高官问责之后》的李元度,《“末班车”进士》苏舆,这些先贤经常敲打我的心灵窗户,聆听步爷讲述“中国故事”,全新的视角具有独特的感召力。
“一个晴朗的秋日,我们专程去烟舟村,寻访故人。”说来碰巧,我有幸陪步爷同行。
我的童年就在外婆的烟舟村长大,不知道苏家出过一个翰林,当然也不知道穿开裆裤的小伙伴原来是进士后裔。苏舆的名字,时下的平江依然鲜为人知。2008年我撰写《汨罗江人文密码》,屈原、杜甫、李元度写了,偏他明珠遗漏。后来见《湖湘文库·苏舆集》刊行,才知道这位中国科举制度最后的进士及第,其本事十分了得,他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又派往日本考察教育、邮政和电讯,两年后回国担任邮传部郎中。满肚子的墨水,这位书呆子却近乎迂儒怪异,苏舆先是反对康梁维新充当保守派先锋,辛亥革命宣统皇帝退位,第二天他就辞官回家,最终四十来岁便郁闷病亡。我早想补写点什么,懒惰固然有一百种理由,其因苏舆文集读起来劳神费劲,且生僻难懂,我迟迟不敢动笔。
2013年国庆节回老家,我去文物收藏馆找苏东聊天。头天夜晚,县文化局老局长周绪缗引见,步爷专访苏东,正好走到一起。苏东拿出珍藏的线装本《辛亥溅泪集》和《自怡室诗存》,步爷戴着老花眼镜一边仔细品味,一边和睦地聊问家常。次日,秋季的田野稻谷金黄,步爷踏上乡间泥埂草径,其快捷的脚步令我紧跟。七十有七的老乡贤,他走进农家倍觉精神振奋,东家串串,西家聊聊,满怀故土情谊笑眯眯走访老屋旧舍。许多有关苏舆的家底与旧事,我这位经常以“烟舟人”自吹的童年晚生从来没有听说过,步爷一一载入传记。听说苏舆墓移迁至对面山坡,步爷不顾坡陡路滑坚持要去看看。匆匆忙忙临时砍伐冬茅草丛,一抷泥土半边残碑,恰逢苏舆逝世近一百周年,这位晚清著名学者,总算逢迎知音虔诚祭祀。步爷说,可惜他英年早逝,如果健在,他必定是中国二十世纪的顶级国学大师。
我敬佩步爷,散步想起他遇见他,心中便有温暖。
99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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