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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晗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虽然已经包产到户,但对于川南地区的农村来说,大部分家庭仍是缺衣少食。
那一年,二姐考上了全乡唯一一所公办初中。
中学离家不算近,中午得带饭去学校吃。所谓的带饭,实际上是带一点米,到学校食堂的大蒸炉去蒸,中午给两分钱的加工费。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只带米可以吃纯米饭;条件差一点的,就以红薯为主,顺带加点米。由于我们姊妹中唯一的劳动力大姐已经出嫁,二姐、我和弟弟三个读书,我家的条件只能属于后者。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对二姐上初中可以吃蒸饭这件事十分羡慕。
有一天早上,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也许是好奇,也许是羡慕,也许还带着些许的嫉妒,我偷偷地打开了二姐已经准备好的饭盒,不看则已,一看心里可就不平了。我们天天在家吃红薯饭(主要以红薯为主,米饭只是象征性地散在红薯上面,美其名曰“红薯饭”),二姐的饭盒里居然大米似乎比红薯多。于是,我从那个饭盒里狠狠地抓了一把米出来,然后不动声色地将饭盒盖好,再把提饭盒的网袋系好。看着二姐毫无知觉地提着饭盒出门了,我便心安理得起来,一丝难以言表的快乐掠过心底。我为自己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弟弟这么小,父母这么辛苦,二姐有什么资格多吃米饭而少吃红薯呢?当时以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认为自己没有什么不对。
直到有一天,二姐上初二的那个寒假,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袭击了她,我开始为那一把米后悔了。
那个寒假,二姐去大姐家做客,突然有一天,大姐托人带信说二姐得了急性脑膜炎。那时我不知道急性脑膜炎是多么严重的病,只知道父母很着急,他们经过简短的商量后,父亲留下来照顾我和弟弟,同时去路边卖卖自己种的甘蔗换点钱。母亲除了带走家里仅有的一点钱,还找邻居借了一些钱,然后走几十里小路去区上坐每天唯一一趟通往泸州市的汽车。
大概第二天,母亲就托人捎信给父亲,说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当时并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但从一贯坚强乐观的父亲哀伤的眼神中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也就从那一刻起,我好像突然懂事了,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做事麻利、成绩优秀的二姐可能即将离我而去。想着从今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不能和她吵嘴了,我的眼泪便出来了。我开始后悔当初不该从她饭盒里偷偷抓了那把米;我开始明白二姐的生命对我们这个家庭,尤其是对已经夭折了三个孩子的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开始恨自己:我为什么要那么小心眼儿?为什么不对二姐好一点?
我流着泪一个人跑进厨房,找到了二姐的饭盒,到米缸里舀了满满一饭盒米,我要给二姐送去,让二姐好好吃一顿白米饭,我要给二姐道歉,告诉她我所犯下的过错。父亲不知我心里的结,他看到的也许是我的善良,他一个劲地劝我:“傻丫头,泸州太远了,你去不了。二姐治病还要钱,也没钱让你坐车去看她。”我绝望了,颓然地坐在了门槛上,只是把那个饭盒紧紧地抱在怀里……
也许是老天开眼了,他没有带走我二姐。后来听说当时医院要母亲签字在保守治疗与抽脊髓之间选择。选择保守治疗,治好了就不会有后遗症,治不好就是死;选择抽脊髓,保留生命的可能性更大,但留下痴傻后遗症的可能性也很大。我不知道当时母亲的心里有多煎熬,对她来说,无论死亡和痴傻都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痛。但无论多难,必须选择,也许是怕二姐以后即使活着也受苦,经过一番痛苦地挣扎,最终,母亲选择了保守治疗。幸运的是,二姐不仅活下来了,而且没有痴傻,后来中考的时候,她考上了师范学校,成为了我们生产队第一个跃出农门的孩子。
我暗暗庆幸,自己终于有机会还二姐那一把米。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之后的日子,无论我想通过什么方式还回那一把米,却总抹不去心里的那份内疚。
今生,我欠二姐一把米。
99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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