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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望生
伫立这个熟悉的桥头,极目之处,却总是1982年最后-个黄昏下的那个渡口。时间是下午的六点过八分,天空飘洒的是霏霏冷雨,河面刮过来的风冷而硬;1982年的最后一趟轮渡刚刚驶离渡口,轮渡烟囱里冒出来的黑烟戏弄着我有点潮湿了的头发;轮渡拉响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声汽笛,这声汽笛引出的是我无奈的一声叹息。
这天是我的新婚之日,天黑前我要赶到过河十五里的岳母家迎娶我的新娘……
本来这一切都可以不用发生,可我那知礼的母亲坚持认为,人家把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儿嫁来我家,我家虽穷,但打肿脸也要充个胖子。是我舅父找人弄来的这台帆布车篷的北京吉普,开车的司机看上去同我舅父上下年纪,一脸的和气,也姓王,舅父让我叫他三哥,说是同我舅父是一个祠堂的,按辈分只能以兄弟相称。我却一转嘴把他叫成了王师傅,我舅父听了,也没说什么,倒是王师傅拍了一下我的肩,说:“还是读书人嘴巴乖。”有了车,我母亲固执地把发车迎亲的时间定在了下午的三点十八分,我告诉母亲,我老师说我的吉时应是下午的两点十六分(其实没这回事),可一向尊重我老师的母亲这回却尊重了算命先生。
发车时,天虽阴沉,但没下雨,我母亲祈天:如来点毛毛细雨,飘几朵雪花就好了。天还真随了我母亲的心愿,发车不久,还没到北门渡口,天真的就开始飘起了“幸福雨”。
当时从岳阳去华容,最难过的就是北门渡口。有句顺口溜:“走遍天下路,难过北门渡!”没想到的是,我们这次却过得非常顺利——只等了一班渡就过来了。可是,还没等我小唱完一首“毛毛雨”,就发现我们的车速明显的慢了下来。只听王师傅在埋怨开了:“这鬼路像涂了一层油!”虽然我对王师傅的这个“鬼”字有点看法,可我却不敢多言,一则不敢得罪舅父请来的司机,二则也不敢得罪母亲祈求来的毛毛雨。好在时间还早,刚过四点,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能做的,唯有一脸的赔笑,唯有放松心情听天由命。
车在许市抛锚了,之前没有一点征兆。看着王师傅把车稳稳地在路边停下,我还以为他看中了路边的那丛竹林,要去那里做点什么。直到王师傅跳下车,掀开前车盖,并嘟哝了一句:“幸福还真他妈的不是毛毛雨。”我这才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我下车前看了一下表,四点一刻,还早,我自我安慰了一句。
正如我舅父所言,我母亲还是很“角天”(土语,与天有交情)的,只是这时的毛毛雨已失去了它的缠柔,而变得生硬起来,雨中也夹杂起了雪,不过不是雪花,而是打在人身上有些生痛的雪粒。我绕到车头,想看看能否帮一下王师傅,王师傅手一挥:“盯着点时间!”我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手表,掏出香烟,点上一支塞进王师傅的嘴里,又爬上车去找了把伞在王师傅的头上撑开,王师傅歪着头看了看我,说:“别把新衣弄脏了。”我笑了笑说:“明天元旦,让你休息不成了。”王师傅说:“盯着点时间,华容在修桥呢。”我说:“来得及,六点最后一班渡。”
为了打发时间,我跟王师傅讲起了半月前我只身一人去岳母家的故事:那天也是这个时候才从家里出发的,最后的那班车没有赶上,我就在北门渡口上了一辆货车,哪知车快到华容时转向了洪山头方向,我只好跳车,后又爬上一辆拖拉机,拖拉机没赶上最后一班渡,我只好又下来,过河后,再爬了一辆手扶,还“骗”了路上一个推单车的妇女,骑她的单车带她一段路,在晚饭前赶到了岳母家……
“那次你是无官一身轻,今天你是新郎官。”王师傅拍拍手,打断我的话。
车终于修好了,我看表:正五点!
王师傅重新发动车后问我:“五点?”
我说:“五点过六分。”
“只能赶了?”王师傅盯着前挡风玻璃说。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在艰难地摆动。
“只能赶了!”我说。
车速明显地加快了,车摆动得也越来越厉害,有时甚至出现了打滑,王师傅不得不又把车速降了下来。
“你都已经结婚了,应该坚持你的意见。”王师傅说。我知道王师傅说的是发车时间,就说:“我老娘就是迷信。”王师傅说:“可结婚的是你!”
六点过八分我们赶到了渡口,可最后那班轮渡刚刚驶离了码头。我们没有能力去把轮渡叫回来,我们也不可能生出翅膀带着我们的车飞过这浅浅的一带浊水,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束手无策,最多再加上一声叹息……
我怏怏地走上桥头。华容大桥正在维修,桥面一片狼藉,车虽不能走,人却可以行。我完全可以几步就跨过桥去,随便爬上哪台往南的货车,或者再找到一个推单车的女子,用她的车带上她,也只需半小时我就可以“如愿以偿”。可是,我却挪不开半步,王师傅和王师傅的车,还有车上坐着的,陪我来接亲的弟弟妹妹,像一根根绳索将我紧紧捆住。我似乎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责任与义务,我必须冷静地面对这个现实,也只能冷静地面对这个现实,接受它并去适应它。
我清晰地知道,那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我就在这时离我而去……
99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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