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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

军

那一晚在K厅，文子一口气唱了三首田震的歌《野花》《干杯朋友》《铿锵玫瑰》，略带沙哑的嗓音极具张力，像极了田震，我们都哄笑着“谁把原唱打开了吧”。她搂着我的肩头，一边唱着“身上的痛，让我难以入睡，脚下的路，还有更多的累，追逐梦想，总是百转千回……”我分明感觉到她眼里有晶莹的东西一闪一闪，难怪这么动情，这首歌根本就是她的写实版。

雯雯是气场很足的大美女，是一家公司的法人，是我们一帮女同学的姐妹手足。这次久违了的同学聚会，就是为她回家乡而召集的，班长布置任务的时候说：“给雯雯接风是‘政治任务’，加上你们女生的节日要到了，每个人特别是女生都必须参加。”我们齐声应和。

有30年没有在同学圈里露过面的同学来了，见了雯雯就问：“初中毕业后，你就不见了，干嘛去了？”，有人回答：“她结婚去了”。一片哄笑，她也笑，但拿眼望着我说：“你是不会这么说我的，你知道我做什么去了？”隔着桌子，我对她举杯，心里满满的全是心疼和温柔，还有一些内疚。

初中我们在一个班，她家就在我们单位大院旁边的棚户区，我们每天一起去学校，放学一起回家，形影不离。

其实那只是收留她睡觉、给她一口饭吃的一个地方，算不上家。

雯雯没有父母，爸爸在牢里，妈妈走得无影无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个亲妹妹，都寄养在这个伯伯家。

每个季节，雯雯几乎都只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但都洗得干干净净，小辫儿梳得整整齐齐，配上她那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一笑俩酒窝，很讨喜。

每天早上，她挑着一对空木桶，吃着一个红薯，背着书包到我们家叫我一起上学。木桶就搁在那儿，放学后再顺便挑一担水回去。中午我们都回家了，她就呆在教室里写作业，有人问：“你不吃饭吗？”她只笑着说：“我不饿”。其实是家里从没给过午饭钱。后来另一个玩得好的女生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每天从食堂里买2两馒头给她吃。初三毕业后，她就再没有出现在校园里。

小城新修了一座桥，桥下是当时湘北最大的集贸市场。改革的浪潮打湿小城的时候，很多人到大桥下面去一试身手。雯雯为生计所迫，歇了学业开始练摊。我偶尔跟妈妈一起闲逛的时候，会去看看她怎么做生意的。她会很兴奋地告诉旁边的摊主“这是我同学，最好的姐们”。那时我正清高，正迂腐，心里觉得“工农兵学商”，商居末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对她新的身份和形象很不适应。再后来，我还在选择文科、理科的时候，听说她恋爱了，要结婚了，感觉不可思议，于是在心理上疏离起来，她就这样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迂腐的我完全不明白，一个在凄风苦雨中飘摇的女孩，近20年来头一次有人给她一些温存，许诺给她一个栖身之所，她怎么会不以身相许呢？后来很长时间里生活依然没有眷顾她，老公始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担负不起家庭的责任，而她因为生的是女儿，婆家没给过一个好脸色，连月子都不照顾，想喝一口鸡汤都得自己动手，提着菜刀，追着母鸡满屋子跑。她一边在商海拼搏，一边拉扯着女儿，用生命维系着得之不易的小家庭。再见到她时，又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她女儿都已经大一。从练摊开始，又做过美容业，开过餐馆……最后还是在自己最熟悉的服装业大展拳脚，把店子从岳阳服装城开到了武汉汉正街，又开到了株洲批发市场，风雨之后这朵铿锵玫瑰风姿绰约昂首怒放。

很多年前，一个阳光旖旎的春日，我带儿子在广场散步，远远地看见文子在放风筝，如一个小姑娘般活泼俏丽，而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那么温柔呵护地看着她。我在心里为她高兴，有人疼着，怜着，是生活对她的馈赠和滋润，她都完全有资格尽情享用，因为生活亏欠她的太多太多。她现时的富足和幸福不会招来任何人的羡慕嫉妒恨。

今又初春，今又重逢，听她细数过往烟花浮云，且见得喜怒哀乐在她眉宇间起起落落，娇媚红颜承受雨打风吹后的那番英姿斗艳。我自婉约，她自豪放，都是天成，只有老同学之间才会这般自如，这般放肆，即使多年断了联系，还是会相见如初，大呼小叫着绰号，好像还是昨天青涩的学子。

雯雯告诉我们，她开始操办女儿的婚事了。生活的阴霾非但没有泯灭她人生的理想，更历练了她的心智。带着玫瑰的馨香，她往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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