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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悦来
现在绝大多数人吃肉是唾手可得的事了,但在我小的时候,要吃一回肉真是太不容易——
大班车在砂石路上噼啪作响,驶过之处掀起一路高过车身的尘土。那个年代,镇上唯一往返县城的大班车是我家的钟表。中午时分看见它,母亲就会喊一声“哦,县里班上来哒,该煮昼饭(中午饭)哒!”“看见县里班上来哒,恩俚就要歪来恰饭哈!”每次出去玩,母亲都这样叮嘱。
那天见到县里班以后,我们几兄妹沿着砂石马路往家赶。忽然,二姐发现了路边一个棕色的玻璃瓶,锄头把那么大,应该是一个药瓶子。见她捡了起来,五岁的我吵着要玩,二姐说她回家要装水喝的。拧开瓶盖子一看,二姐惊叫起来:好多钱啊!
我们急忙凑过去:一卷参差不齐的票子躺在里面,二姐用手把钱抠出来,我们反复数了几遍,1块2毛钱!一张紫色的五角的,三张绿色两毛的,一张酱色一毛的。我们傻眼了,从没见过这样的“巨款”,既激动又紧张,很快哥哥姐姐就平静下来,因为作田种土的父亲经常告诫我们:捡到的钱物不能要,是谁的就要还给谁。
等了好久,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还是不见失主来寻找。路的斜对面就是集镇街口,食品站就在那里,新鲜红润的猪肉就摆在铺门口的屠凳上,不但看得见,似乎还闻得到香味,我不禁吞了一坨口水……
“姐姐,我要恰霸霸(肉)。”十一岁的哥哥八岁的姐姐看了看不远处的铺面,又看了看我,没搭理我。“拿咦噶钱去斫霸霸恰,今天昼饭我们好堂伙!”我开始吵。哥哥姐姐都说不行,钱是别人的。
好像还是过年的时候吃了块把肉的,我喉咙管里已经扯得手出来了。我管不了那么多,越吵越凶,最后大哭大闹。哥哥姐姐实在是没辙,就带我到了食品站铺门口。卖肉的屠夫看见我们,问要多少肉。姐姐说买一斤。当时的肉价刚好是1块2角钱一斤。屠夫砍了一斤五花肉给我们,没搭一点骨头,而且秤也翘翘的。提着肉回到家,母亲既高兴又难过。伢子们有肉恰是好事,但这钱是人家的,不能这样,但肉都买回来了,总不能让它臭掉吧。父亲回来,肉已经下锅了,扬起手就要打我们,被母亲挡住了:他们在路上等哒好久,没人来找,再说他们也大半年没恰肉哒……
一大家人围坐在小方桌旁吃着饭,我们兄弟姐妹美美地吃着味美无比的斑椒(辣椒)炒肉,一大锅红薯饭很快就不见了。但父亲自始至终连斑椒都没有夹一片,板着个脸,母亲夹了两块肉放到父亲碗里,父亲倏地站起来,碗重重地放桌上,起身就到了地坪,母亲见此泪水“哗哗”地往下掉……
小小少年见风长,一晃,我到虹桥镇古桐坳读初中了。学校离家远,我们大都带米带碗在学校蒸饭,吃家里带去的菜,把菜“窖”在饭里面捂热一下。少数家里条件好的到学校食堂买菜吃,又新鲜又热乎,白菜豆腐之类,角把两角钱一份,洋葱炒肉伍角。每次看见别人吃炒肉,我就不争气地偷偷口水吞饭。
后来,我和奇老志、创卷子、拟鼓皮几个干脆端起饭碗,走出校门去外面耍西风。学校没有围墙,周边的山坡上、菜地里、小河边,我们走到哪吃到哪,吃完了,随手在河里或池塘里舀点水把碗筷荡两下,反正碗里也没什么油,硬没洗干净,抓起衣角在里面打个团箍就要得哒。
一次吃中饭,我们几个又出去了,从学校对面马路旁边宏老家的小铺门口经过。宏老和他夫娘(老婆)也准备吃饭,见我们经过,就喊:呃,恩俚几个崽俚,来我俚恰肉……我们听见了,笑了笑,继续走。宏老夫娘又继续喊:呃,是真咯,恩俚几个进来呢!我们就笑着进去了。他们的小木桌上摆着一大碗红斑椒酱炒肉,肉多斑椒酱少。我赶紧扒了一口饭,把口水盖了下去。
咦碗肉有点臭了,不过蛮好恰!宏老夫娘说完,我们几个就哈哈大笑,差点喷出饭来。宏老见我们不相信,夹了一大块一口吞下去了。
创卷子特别想伸筷子了,见我们都没吃,他也不好意思先吃。我来带个头吧,我从桌上夹了几块肉,开始大快朵颐。很快,扎扎实实一大碗肉就被我们扫光了。
肉闻起来有点点臭,吃到口里是香的,吞到肚子里去了口里还是甜的,我们吃了之后也没有拉肚子,反而浑身是劲,心情愉悦了半个月。
宏老他们一家当时是属于条件好的,砍了肉之后准备自己吃,因突然有事走亲戚忘记了,回到家里肉已经不新鲜了,扔掉舍不得,就用辣椒酱炒做一锅。如果不给我们吃,他们可以连着吃两三餐。这样大方的户头也是该发财的,后来他开了一个大米加工厂,多年来经营一直很不错,家道蛮好。
只是昔日的母校,几年前已被数栋扶贫安置房取而代之,旧时光被高耸云天的楼房重重地压在芬芳的泥土中。那一天我经过那儿,想起了我们从前虽苦也有乐的日子,心中怅怅然。
2021-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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