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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

泽

这是小时候我听过无数遍的故事。

讲故事的人是我母亲。说的是饥荒年代，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一个汉子几天没有吃到东西，他倒在路上，眼睛也无力睁开了。汉子不想死啊，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的手到处摸索。终于，他摸到了口袋里的一粒米——唯一的一粒米，也不知什么时候遗漏在口袋里的。汉子挣扎着把这粒米放在牙床上，用最后的力气咀嚼着，然后咽了下去。随后奇迹出现了，汉子的眼睛打开了，一下，两下，三下。

故事讲述了一粒米的神奇。小时候每次听完这个故事，我都会这样问母亲：要是那个人吃了两粒米呢？母亲说：那他的眼睛就能打开六次；我再问：要是吃了十粒呢？母亲说：那就能打开一会儿了。我打破砂锅问到底：要是吃了一千粒呢？母亲说：一千粒煮得几碗饭呢，就能救他一命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世上有一物，看似普通却最神奇，我们每天不能少它，它可以养命也可以救命，它就是米——粮食。

一粒米何其小，但它产生的能量却是那么强大！能推开垂死汉子的眼帘，使他三次重见光亮。故事以小见大，足足影响了我一生。从小，我就对粮食充满敬畏，每每看到一箩箩白白的大米就会心生欢喜。我喜欢揭开家里的米缸，去摩挲那饱满的米粒。洁白、均匀、晶莹剔透的米粒从指缝无声漏过，沙沙的、痒痒的，实实在在，清清爽爽，温润之至。但我的行为总会遭到母亲呵斥，她是不允许小孩子玩米的，说小孩子“玩米”会变蠢。在母亲心中，米是圣洁之物，岂能随便玩？

我庆幸生在洞庭鱼米之乡，童年、少年时代，家里尽管也有寅吃卯粮的日子，但从没有听说过哪里饿死人；啃观音土、吃树皮也只是长辈口中的传说，发生地点似乎也很遥远。来自湘乡的父母却对饥饿记忆犹新，也常存恐惧，以至把粮食看得无比贵重，也常用珍惜粮食的故事教育我们。

我母亲一生最敬重的，一是菩萨，二是粮食。她有很多关于粮食的“名言警句”，如“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呷饿得慌”。她视浪费粮食为犯罪。小时我一旦把饭粒遗失在地，母亲轻则数落，重则是斥责挨打。碗里不能剩饭，掉在桌上的要捡起来吃掉，地上的要捡起来给牲畜吃。在她心中，粮食是神圣的，享用粮食（吃饭）的时候也是神圣的。她认为“呷饭大如官”“雷公不打呷饭人”。粮食，视大地上的每个子民都是它的儿女；她对每个儿女一视同仁，谁都有权利得到她的恩赐。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有言:“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这里的天，是比喻赖以生存的最重要的东西。人们以粮食为自己生活所系，指民食的重要。然而，不知什么时候，“民以食为天”这名话过时了，随着科技的发达，而今地球上的人类，获得粮食的渠道多了，也相对简而易得了。绝大多数人类也不再是为温饱而活，劳动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粮食，生来就丰衣足食的人们没有过饥饿的经历，也没有过揭不开锅的困窘，怎么也体会不到粮食的贵重，他们糟蹋一碗饭就好比泼掉一碗水。孩子们虽然都能背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也读过“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但在他们心目中，大米、小麦远远比不上一些垃圾食品，因为后者味道更好一些。

现在的粮食，显然也不再是《诗经》唐诗宋词里的粮食，它们缺乏足够的劳动号子来催熟，也没有经过足够的汗水来润色，其珍贵程度大打折扣。尽管如此，我们依然要对它们怀有足够的敬畏与尊重——因为它仍是供养我们生命的唯一。住在高楼大厦的我们，每天把一碗碗剩饭无情地倾倒在垃圾桶里或下水道，对此我们应面有愧色。

米，是谷类或其他植物的籽实去了皮的名称，而我们的习惯，只用在去了皮的稻谷上——这就是大米。早在一万四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在采集食物时就发现了稻谷，米从那个时候便是我们人类的主食，成了人类生命中最好的养分。

一滴水不多，千千万万便汇成了河，一粒米不多，千千万万便养活了你我。千万年来，粮食，它养活了人类，推动了历史，创造了文明。

虽然现在我们不再为粮食困顿，但谁又能保证我们的将来？

一粒米的故事，更像寓言，也是警钟。

2021-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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