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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有红
初冬时节,漫步街头,超市门外,一个竹篮子里装着的各色鞋垫子像插花一样,蛮漂亮的。一位七十左右的老太太倚门而坐,她没有吆喝,但那期待的目光总随着过往的行人游移。
我伫立良久,渐渐双眼开始模糊,鞋垫子像智能卡似的将脑海里的储藏仓库开启——
“老倌子哩,抓一把糯谷草来啰,顺便把你的套鞋拿来。”“好呢,马上,马上。”
母亲边吩咐,边从针线篮里拿出剪刀,在堂屋里摆上了凳子。父亲心领神会地把稻草和套鞋送到了母亲身边。母亲熟练地把稻草的苞叶除掉,然后抓起稻草像扮禾一样往板凳上扮几下,剪去两头,与脚一比划,就塞进了套鞋里。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事,那时我还没进学堂门。这是记忆中母亲做得最原始最廉价的第一代鞋垫子。
大集体的年代,分到的粮食有限,就连稻草也不是唾手可得,生产队要留足牛过冬的稻草后才能分给社员。而每家每户分到的稻草盖房子要用,煮饭炒菜要用,睡的床铺要用,打草鞋、搓草绳子要用,做鞋垫子也不赖啊。特别是牛不吃的糯谷草,搓出来的草绳子结实经用,做出来的鞋垫子更是又软乎又暖和。可惜那时以填饱肚子为主,生产队里糯谷种得极少,糯谷草也分得不多;每次分的糯谷草母亲都如获至宝,叮嘱父亲不做柴火烧了。
有一次,父亲把一捆糯谷草藏在屋檐下,做鞋垫时拿下来一看,被老鼠咬得七零八落。后来父亲干脆把糯谷草放在谷仓里,才保存完好。
“舒服,蛮舒服!”每次父亲穿套鞋时,总是这样夸赞母亲做的稻草鞋垫子。我经常趁父母亲不注意时偷偷穿着长了一截的套鞋玩,像唱古装戏的穿着“朝靴”似的。尽管站立不稳,摔了一跤又一跤,但我仍然乐此不疲。可是雨天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常常刚跨出几步,就是扑通一跤,滚了个“盐鸭蛋”。母亲丝毫没有责怪我,只是抿着嘴笑,而我却扑到母亲的怀里哭个不停,擦了母亲一身泥。
未满七岁,我就进了学校门,穿着打扮在班里算是顶好的。雨天穿的儿童套鞋里,再不是像父亲套鞋里垫的稻草了,母亲又有了创意,用老了的丝瓜瓤子阴干后做成鞋垫子,它比稻草垫子高级些,不需经常换,穿久了晒一下就好了。
为有足够的原材料,母亲花了不少心思,在房前屋后都种上了丝瓜。夏天刚刚来临,丝瓜的藤藤蔓蔓,缠缠绕绕,青碧的叶子、嫩黄色的花朵,格外醒目、娇艳,将我家的茅草房也映衬得有了几分生机。夏末秋初,正是丝瓜留种的好时节,母亲挑选了十来条纤长垂直无疤无疖的丝瓜出来,小心翼翼地系上稻草,随着丝瓜的长大,一直到变老,母亲不断地把系上的稻草松开一点。
立冬前,长在藤蔓上的丝瓜变成了褐色后,母亲便摘回来挂在屋檐下阴干,等到干透后,用剪刀轻轻地敲打几下,丝瓜籽调皮地蹦了出来,丝瓜褐色的外衣也自然脱落了,露出了黄白色的经络,这时,母亲用板凳对板凳把它压平,再根据我和父亲脚的大小将它剪成了鞋垫子。丝瓜籽来年做种用,剩下两头的丝瓜络也没有浪费,用来洗碗擦锅,格外好用。
进入七十年代,我已是一名光荣的初中生了。母亲见我懂得爱美了,宁可自己“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也不让我穿补丁衣服。而母亲做鞋垫子,又上了新的台阶。
天气特别晴朗的日子,父亲用筛出来的碎米子磨成粉熬成浆糊,母亲就选一些烂得不能补的衣服拆下来,一块块叠在门上,华容话叫“背壳子”。有得两三个太阳晒得差不多后,母亲把它撕下来再放到太阳下曝晒,然后,剪成鞋子大小,再选几块好点的布包起来,用针线锁好边,纳紧。等到鞋垫上满是星星一样的针线眼后,就算大功告成了。我每次看到母亲纳鞋垫子的样子,心里总感到暖洋洋的。
母亲很宠爱我,讲的话尽是我听着喜滋滋的。明明每双鞋垫子凝聚的都是她的心血,可她常常说,感谢我的陪伴,有我陪着她,鞋垫子完工都要快好多。母亲白天要出集体工,所有的针线活儿基本是晚上做的。母亲做鞋垫子时,我说什么也不愿睡觉,早早地做完家庭作业,自己搬个矮板凳挨在母亲身边坐着。后来母亲干脆偎在床上纳鞋垫子,我陪着陪着就进入了梦乡。
一晃,两年初中念完了,我顺利地拿到了高中录取通知书,父母亲要好高兴就有好高兴。这一年,母亲把队里最高级的裁缝师傅接到家里做了三天上门工。秋衣、棉衣都做了,母亲还偷空帮我做了五双鞋垫子。母亲是趁着裁缝师傅“下班”后,用她的缝纫机开夜工做出来的。母亲虽未读么子书,可她手巧心灵,从鞋垫子就可以看出来,上面的花很精致。
鞋垫子工艺品一般,我穿得很爱惜。高中毕业了,母亲发现一双崭新的鞋垫子我还没有用,心痛地抚着我的头说:“红伢子,快过年了,娘老子跟你买了新鞋子,另外做了两双新鞋垫子,你一定要垫到鞋子里面,这样鞋子袜子经得穿,脚也热乎些……”
母亲几十年前说过的这些话,让我感动了一辈子。母亲的鞋垫子像时时刻刻都垫在我的脚下,贴在我的心上。
2021-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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