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何水滔

川芎、当归、独活、车前子、灯盏花，富于诗情画意的花花草草，生长在深山峡谷,散发悠悠的香，香味中有淳朴；弥漫淡淡的苦，苦味中有沧桑。

那些衣袂飘飘的老中医将这些叶子、枝丫装进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里，以一种付出代替另一种付出；市井乡民将这些根须果实融进平淡的生活，以一种茁壮延伸另一种茁壮。回味悠远绵长的草药气息，一种温馨的感觉从岁月的尘埃中涌上心头。

丰盛的药食

和家乡有关的，似乎一切都是远游儿女的乡愁，药食也在其中。

黄连，似乎是苦的代名词。婴孩降临于世，呱呱啼哭，母亲早就准备好黄连水，用洁净的纱布蘸润孩子娇嫩嘴唇，孩子似乎不知其苦，还有滋有味地吧嗒吧嗒着小嘴。接着又用来擦润孩子的口腔。此时的孩子，或许被这入口的苦汁所惊，哭声逾响。这种捞口的方式，在岳阳一些地方一直沿袭至今。黄莲捞口，让初临于人世的生命，知道入世是苦字当头，生命的征程，苦难是对平淡人生的补给。

苦槠，一种个头挺小的带有深棕黑色硬壳的圆形小果实。苦槠树秋季挂果，果实初冬时分从树上脱落，其外表类似板栗，富含淀粉。岳阳东乡人将苦槠摘回来后经曝晒、浸泡、磨浆、过滤、加热、冷固成块、切割、在一缸一缸清水中浸泡……掺入豆浆做成苦槠豆腐。苦槠豆腐经过浸泡之后，像极了吸饱水的海绵，略微透明，色泽诱人。炒也好，炖也罢，微微的苦涩给麻木的味觉一丝警醒。

“远离家乡，乡愁就是记忆中那道家常菜。”长年漂泊在外，偶尔吃一回家乡的葱香苦槠豆腐，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的山水和缭绕在屋顶温暖的炊烟。

岳阳乡下泡茶少不了椒子。在坦皮茶盅里放入茶叶、椒子，从火塘梭钩上取下热气直冲的大铜壶现泡。椒子遇开水旋即膨胀成球形。椒子味麻，添了椒子，茶叶的香味，苦味杂陈，嚼碎仿佛有微弱电流，痛快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再唆一口气，更有清凉相伴，深入五脏六腑。吃过饭或甜品，喝过酒，喝一杯椒子茶口中腻腻的、干干的感觉便挥之而去。椒子特别适宜夏天泡隔夜茶。晚上烧一大壶开水，放几粒椒子，隔日不馊，生津解渴，醒脑提神。外乡人说椒子味怪，咬破了则会舌头发硬，喉咙起火。只有喝惯了，适应了，才会觉得不可以日无此君。放了椒子的茶，真正称得上有滋有味，回味无穷。

在城里偶尔喝一杯故乡茶，一切与故乡有关的信息便会通过这“乡音”传递而来。

温馨的药俗

在“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思想的渗透下，掌握医术是儒士们济世利天下的主要途径，良医的仁心又受到民众追捧。千百年来，岳阳形成了清新温馨的药俗和流传久远的佳话。

制药欲精良，选料须上乘，俗称“识药”。岳阳的中药界在长期实践中总结、积累了许多识药的经验，如口尝牛黄鉴别歌诀：“先苦后甜，凉到舌根，嚼不粘牙，涂甲即染。”

中药材的切制有三个环节：洗药、润药和切制。每个环节，各有讲究，各有分工，俗称“切药的是徒弟，润药的是师傅”。岳阳切制药片最讲究“刀功”，最佳刀工被称作“头刀”。“头刀”切制的药片，简直是精美的工艺品，岳阳人常这样称赞道“白芍飞上天，茯苓不见边，陈皮一条线，川芎蝴蝶双飞片，麦冬三刀成勺片”。一寸长短的白芍，在老药工麻利的切割下，白芍如雪花般洒满台面，放在嘴边轻轻一吹，薄如纸片的白芍便飞了起来。

药灵就灵在加工炮制技艺上。炮炙草药是岳阳药业最具特色的传统工艺。岳阳炮制的饮片色、香、形、味、效俱佳。草药主要有水制、火制、水火共制三法，而以火制者居多，旧有“逢子必炒，药香溢街”的说法。洗润草药更有讲究，按炮制规范是水尽药透，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就要看药工的眼力。且浸润时间的长短与温度、季节、药材个头大小密切相关。浸润时间过药物有效成分损失，时间太短，加工药效低，要求对浸润时间把握恰到好处。

闻到草药香，总会想到那样一个画面，红酥手，黑瓦罐，小火慢煎，咕嘟咕嘟冒泡。急火出菜，慢火出药。文火不疾不徐在药锅底下缭绕——缭绕成花的瓣，罐中药就是瓣中蕊，熬着熬着，蕊心舒开，尘封已久的沧桑便一丝一缕地倾吐出来。氤氲的热气中，仿佛煎的不是草药，煎的是时光，煎的是岁月，煎的是文化，煎的是历史，煎的是我们一脉相承的传统和生活。每一副中药，苦涩中都有一种云天高义、云水襟怀。

灵动的故事

草药的药名，前辈都取得很有意思，除了那些花花草草，根根茎茎，更有像红娘子、杜仲、徐长卿等人名一样的药名。呈现给孩童的是一幅幅构思精妙，意境深远，富有灵性和灵动的优美画面。

正是由于如此,草药芳名为岳阳历代文人墨客所青睐,借此撰诗文、写家信、聊表心绪。诸多作品构思奇巧,自然贴切,读来妙趣横生，将孩童生活滋润濡染得摇曳多姿。

草药是有性别的。比如叫山慈姑的，肯定是个女人吧，还是个村姑，大概已经结了婚。白头翁是老翁，胡卢巴是个男人，肤色微黑。菟丝子，琼瑶小说里常有的植物，定是个浪漫缠绵的女子。远志和王不留行一定是个侠客，志向高远。通脱木是个隐士，忍冬是苦行僧，狼毒是心狠手辣的土匪大盗。就连白术、苍术这两个兄弟，也是穿着不一，志趣迥异。

三个女婿用草药名祝寿在岳阳流传至今。有个开中药铺的老翁做寿，三个女婿齐来祝贺。席间，老翁为了考考三个女婿，便提出要行一令，先说出一物名，颠倒读仍应成文，再贯穿两味药名，组成一句话。

大女婿经营灯具，读过两年书，首先说道：“龙灯，灯笼，糊了白芷（纸），就可防风。”白纸是中药白芷的谐音，防风也为药名，经过巧妙组合，两味药名的语义俱为双关。老翁听了点头微笑。

二女婿是个烧饭的伙夫，说话三句不离本行，接着说：“锅盖，盖锅，锅底通草，饭就成熟地（的）。”通草，药名，但这里别解，用如动词。熟地，药名，是“熟的”之谐音。老翁听了，亦颔首称是。

三女婿是个差人，在衙门里专司打板子，轮到他了，却说不上来，老翁连连催促，说要罚酒。三女婿急得下意识地直拍脑门，猛地却触动了灵感，忙说：“有了，只是务请老爹包涵才是。”“只要说得切当，还有什么不好包涵的。”三女婿听了这话，连忙奔到门边，拔下门闩，对着老翁的脑门就是一下，打的老翁眼冒金星，嗷嗷直叫：“好个忤逆不孝的孽种，看我不把你宰了！”三女婿连忙行令：“门闩，闩门，多年一块陈皮，却挨不得半夏（下）。”

陈皮，中药名，这儿别解成老的面皮。药名半夏是“半下”的谐音，亦别解。老翁听了，找不到茬儿，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洞庭湖畔浓郁的草药气息，有生命的节律，文化的呼吸，文人的气象。哺育了健壮的体魄，承载了绵长的乡愁，孕育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

99C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