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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基吉普的雨刮器如两只烦躁的手臂,不停地撕扯着1998年这个不眠之夜拖泥带水的雨帘。县委书记刘子秋坐在副驾驶位上,此刻的心情比雨刮器更为躁动不安!
接到蛋壳洲出现沙眼的警报,刘子秋在指挥部坐不住了。30年前“向湖洲要良田”种下的苦果,未必硬要他今晚吞下去?旷日持久超历史的洪水,卷起排山倒海的洪峰,挤压着这个如蛋壳般飘荡在洞庭湖上的小垸。
电话铃响了,是蛋壳洲乡乡长王发多打来的:“刘书记,有个情况不知应不应该向您汇报?蛋壳洲蛇皮套的那个沙眼越来越大,已经有半米的直径了。”
“那还叫什么沙眼,那是管涌!”刘子秋有点迁怒于人,心想,现在有些年轻干部只会竞聘演讲,三百斤野猪一张寡嘴,稻秧与稗分得清的冒得几个。“立即通知县抢险机动队和抗洪部队,我很快就到。”
“机动队已经来了,请示您是不是要打包围?”
“什么打包围?那是打抱围!动作要快,抗洪部队在吗?”
“来了,127师的一个营。”
“赶紧抢运卵石袋。”
“正在背正在背。这该死的厄尔尼诺……”
刘子秋“啪”地一下挂了机,但管不住心头的火气:这王发多什么都好,就是话多,难怪人们都叫他“王话多”。千钧一发了,他还“厄尔尼诺”。不过他说的也没错,这厄尔尼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电视里还说地球上水资源匮乏,那赵忠祥的话也听不得。这不,收音机里老是“北景港,涨、涨,城陵矶,涨、涨……”
“关掉收音机!”刘子秋对司机嚷嚷。
“没开呀!”
“没开怎么又是城陵矶涨涨涨涨?”
“书记,是您的幻觉吧?”
真是幻觉?
“书记,抗洪结束后,我送您到湘雅附二看看,神经科首席专家是我的老乡。”
“快点开!看什么神经科?……我接个电话……什么表哥?抗洪这么紧张,你作为水利局副局长还在张罗请组织部长吃饭……蛋壳洲快泡汤了,还吃个屁?”
“停车!停车!”车灯照处,一排迷彩服挡路。
司机火了:“闪开,县委书记的指挥车你们也敢挡?”
刘子秋开门下车,只见人声鼎沸,乱作一团。王发多正在传达县委书记的电话指示,不过他塞了很多自己的私货:“刘书记说了,厄尔尼诺算什么东西?也就是一只纸老虎……”
“王乡长!赶快组织打抱围,抗洪部队的首长来了吗?”
王发多愣了:“刘书记!”
正在弯腰接砂卵石袋的一位并不魁梧的军官应声而起:“空127师一团三营营长张勇。”说着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好!听口音好像是湖南人?”“报告书记,我的父母就住在这蛋壳洲!”张营长那双不算大的眼里闪着泪光。
王发多打开了话匣子:“张营长是我们县人,父亲七十岁了,是个瘫子,就是半身不遂。张营长本来上个月已经转业,回到县里安排当水利局副局长,后来一位领导的表弟把他的位置占了。看见洪水越来越大,他又主动返回部队要求上抗洪前线,正好部队向洞庭湖开拔……”“表弟?”刘子秋的脑袋一炸,“水利局副局长?我知道了!你放心,那位置还给你……不,这蛋壳洲两万多父老乡亲的身家性命就指望你们保护了!保住蛋壳洲,县里科局长位置由你选!”“刘书记,位置我就不选了。作为人民的子弟兵,只有一种选择——人在堤在,与大堤共存亡!”“人在堤在,与大堤共存亡!”大堤上所有的迷彩服一齐随他们的营长发出的呼喊,盖过了风声雨声和湖面的涛声。“拜托了!”县委书记心头一热,向子弟兵拱手致敬。“请放心!”张营长举起右手,向刘子秋,同时默默地转身朝夜幕和雨幕罩着的田野村舍,行了一个长长的军礼。
尽管刘子秋视觉模糊,但他能用心灵感受到这个军礼的坚毅和庄严。
管涌还在扩大,内堤的管口已大如水缸,浑浊的湖水如人体肌肤上的浓血喷涌而出,幸灾乐祸地扑向堤内的田园。
机动队的抱围正在加密,而肆虐的洪水仿佛听到进攻的集结号,不怀好意地一齐朝管涌处拥挤、纠缠。“一连二连抢运卵石袋,三连跟我下水组成人墙!”张营长说罢纵身一跃,那略显单薄的身影如一个运动着的惊叹号,义无反顾地插入波涛。随即几十条汉子刷刷跳入湖水,组成两道密密的人墙,为机动队挡住铺天盖地的惊涛骇浪。
一排巨浪打来,迷彩服的人墙不见踪影。浪头退去,人墙巍然屹立。刘子秋心头波翻浪涌,突然只觉得胸口一堵,他本能地伸手去掏救心丸。
当刘子秋朦朦胧胧地恢复知觉,发出梦呓的呼叫:“蛋壳洲!蛋壳洲!一定要保住蛋壳洲!”“刘书记,蛋壳洲保住了。”
是王发多,他一身泥水,双眼红肿,此时他已不再啰嗦,只顾流泪。“哭什么,我又没走。”
“您是没走,他走了……呜呜……”王发多干脆将抽泣升格为号啕。“谁?哪个走了?”“张营长。他被管涌吸进堤内,今天早上在垸内找到他的,当时他扑在田里,身体已经硬了,但右手是这样的。”他比划了个敬礼的姿势。
刘子秋的心一下子就掏空了。“走了,走了,走了也不给我打个招呼!”
王发多的话又多起来:“刘书记,您忘了,昨夜里张营长下水前,不是向您敬过一个军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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