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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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
实
如果有人问我,你现在感到最幸福的是什么?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还有个老娘。
我娘今年九十九岁。满头青丝全白了,牙齿一颗不剩,耳朵也不管事了,眼睛倒还蛮好,看东西看起老远。最让人佩服的,是她的记性,远的近的大事小事她都熟记于心。
我娘是个苦命的娘。娘出生于大户人家,本来挺幸福的。可就在她两岁多的时候,家里突遭厄难,大年三十晚,一伙土匪进屋,绑走家中老少十人。由于家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赎金,我外公被土匪撕票了。可怜我娘,才两岁多一点就没有了爹。娘四岁那年,随母下堂。因家里常常揭不开锅盖,我娘常靠四处讨饭活命。不到十岁,到梅家做了童养媳。十二岁,与比她还小半岁的我爹成亲。
娘先后生了十四胎儿女,因家里穷,缺衣少食,有了病无钱医治,夭折了八个,剩下两男四女六个。我记得有两个小妹妹,一个两岁多,一个生下才几天,因病夭亡。我爹叹着气,用草席一卷将她们埋了,娘没哭一声。她说她的眼泪早哭干了。
我娘是个心善的娘。自小,娘常对我们兄妹说,人一辈子,要多做善事。对那些穷人,遭了病灾的人,能帮一把是一把,人家求你了,有钱钱打发,有米米打发,冒钱冒米话打发,千万不要伤了人家的心。我小的时候,家里常常断粮,茴砣茴丝饭,豌豆萝卜丝饭,即使这样,还不能吃饱,有讨饭的来了,娘二话不说,把自己那碗饭全倒给来人的碗里,娘自己就饿肚子了。
后来,我大姐、哥和我相继参加工作,我家生活条件逐渐好转,不愁吃不愁穿了,我娘常拿钱拿粮接济别人,她做这些好事,不让人家说,也常常背着她的儿女,更不图什么回报。她说,谁没有个三灾两难的时候,你帮衬一把,说不定他就挺过去了。人在做,天在看,图么俚,图心里好过。自她六十多岁起,每年冬天,我都给她买一件新棉袄过年。粗算一下,起码有三十件以上了。有回我问娘,给您买的棉袄看不到几件,都到哪去了?娘笑,不答。三姐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别问,她都送人了。
我娘是个能干的娘。娘个子高高大大,年轻的时候做事风风火火。原来在生产队出集体工,栽田、扮禾、摘茶、割草,样样走在人家前头。论挑担,我还挑不过我娘。年轻的时候,百多斤的担子放在她肩上,上岭爬墈,健步如飞。1996年,我们巴陵剧团去桃林演出《弃花翎》,部分演员随我去了梅家,恰遇我娘从堂屋里挑着一担谷到地坪里晒,他们很是惊奇,问我当时七十五岁的娘,您老人家还能挑担呀?我娘指着地坪里一大堆谷说,这都是我今早晨挑出来的呢!
无独有偶,前年我回家,在地坪里,有人在晒谷。我愣了一下,才看清是娘。九十七岁的老人了,她还能干体力活。
我娘是个幸福的娘。她小时候受了那么多的苦,青年和壮年时又吃了那么多的亏,到了晚年,日子越过越称心。
年近百岁,儿孙满堂。六个子女,老大快八十了,老满也过了六十,如今,一个也不缺,逢年过节,常聚老人家面前,逗她开心。今年,我侄儿梅勇也添孙了,一家五代同堂,您说老人幸福不幸福!
前面提到,我娘的耳朵不好使了。五年前,我将娘请到岳阳,给她配一副助听器。娘问要多少钱?我说只要几百块钱,后来付款的时候,我怕娘看见,躲在一边数。娘好精的,见我数了好一阵,偷偷来到我身后,一看是一大沓(实际是七千八百元),她提起脚就走人,说要这么多钱,不买了。好不容易将她劝回。娘戴上耳机,立马大声喊:儿呀,我听到街上的汽车叫了!
人们常说,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这话在我娘身上一点也不灵。她晚上八点多九点上床,睡到第二天早上八九点。每天中饭后,还要睡一两个小时。再说吃,不是讲老年人要少吃吗?我娘不信这一套,她的食欲一直很好。她在五十四岁那年,因胆结石做过一次胆切除手术,按医生的话说,更要注意节食。可家里吃的东西多,娘舍不得丢,就吃。也曾吃病过多次,她还是照吃不误。有一回,我五妹杀好一只鸡,剁成两半,送给娘,娘俩餐就吃了个精光。
我爹是2008年走的。走之前,他曾跟我娘说,三年后我来接你。如今十三年过去了,还不见他来接。不少朋友也说,人活一百岁太不容易了,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我也想,要热闹热闹。也有朋友提醒,你娘应该是被阎王爷遗忘了的人,到时你们把戏台一搭,鞭炮一放,就怕阎王爷把你娘收走。我觉得有道理,就跟娘商量,请她老人家拿主意。娘想了想,说,那就不请客,悄悄过。
2021-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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